这笑容……?!</p>
马三炮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心口没来由地“咚”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撞得他呼吸都窒了半拍!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天戏台上,这位大少爷巧笑倩兮的女装模样……那时候就觉得他扮起来挺好看得,现在……“操!”马三炮猛地一个激灵!浑身汗毛倒竖!被自己这离谱的、竟然觉得一个大男人长得俊的念头吓得魂飞魄散!他像是被烙铁烫了屁股,狠狠地、极其夸张地左右甩了甩头,力道之大能把脖子甩脱臼!仿佛要把这诡异的想法连同这诡异的笑容一起甩出脑袋!</p>
“疯了疯了!肯定是刚从鬼门关爬回来,脑子被阎王爷踹坏了!老子明明、只喜欢小红的!”他粗暴地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对!小红!那个脸盘子圆圆眼睛水灵灵的小红!不能想!绝对不能想!再好看也是带把儿的!”他不敢再看龙千言,更不敢探究自己刚才那阵心悸是啥毛病,只能像躲避瘟疫般猛地转开脸,声音急促得有点变调:“行了!那…那就赶紧跟上!”他逃也似的率先迈开腿,步子又快又大,仿佛慢一步就会被什么妖魔鬼怪缠上,“杠头跟幺九那两个混蛋玩意儿,肯定等得不耐烦了!快!快点!跟紧点!别磨蹭!”</p>
龙千言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变脸和疾走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那甩头的样子跟落汤鸡似的……不过,管他呢!能一起出城就好!他也迈开步子,赶紧追上马三炮。两道穿着粗布衣衫的年轻身影,就这样并肩冲出了黑暗的胡同口,重新汇入旅顺城傍晚昏沉嘈杂的人流。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两人身体挨得很近,步伐勉强一致,朝着同一个目标前行</p>
只是,彼此间沉默的气氛里,却各自翻涌着截然不同的心事:</p>
一个暗自庆幸,庆幸终于迈出了离家的第二步,也庆幸身边这个“草狗”心软的马三炮,虽浑不吝,到底没真正丢下他;</p>
另一个则心里打鼓:妈的,带着这么个“麻烦”加“祸水”(字面意义上的好看得祸心!),前路到底是个啥光景?还有刚才那一瞬间的心跳失序,到底是他娘的怎么回事?! 不行!等出了城,一定要找个没人的地方狠抽自己几个嘴巴子!再想想小红洗洗脑子!</p>
旅顺城混乱的街巷在身后逐渐模糊,前方出现了略显齐整些的街区。街角处,一间小小的成衣铺子安静地挂着半新不旧的靛蓝布幌。龙千言的脚步倏地钉在地上,目光粘在那扇半开的木门,望着里面悬挂着的洁净布匹,眼神像在沙漠里渴了三天的人看见甘泉。“我们去……买件衣服吧。”他强自维持着语气的平静,尾音却带着一丝难以完全压抑的热切,泄露了他内心急切的渴望。马三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里立刻“咯噔”一声。这铺子门面虽不算金碧辉煌,但也窗明几净,木格子柜里挂着的衣衫,件件都是正经细布乃至绸料,跟他们身上这身打铁铺学徒都嫌磕碜的破布衣比起来,简直是九天之上!他瞬间感受到了银钱在胸口袋子里的悲鸣,警铃在脑中疯狂炸响!</p>
“嘿!我说龙大少爷!”马三炮几乎是跳起来,嗓门也拔高了八度,引得几个路人侧目,“您老人家是真拿豆包不当干粮啊?!阎王爷跟前儿刚溜达回来,气儿还没喘匀呢,就惦记上穿绸裹缎了?咱俩兜里统共几个大子儿?您心里是点灯照屁股——自己瞧不见亮吗?!”他用力拍了拍自己那鼓鼓囊囊的破口袋,虽然那“战利品”一大半还是他自己刚收回来的,“这地方?!”他指着成衣铺子,表情如同看到了盘丝洞,“这他娘的是咱这种“土坷垃”配进去的地儿吗?买得起?!我看你进去摸个布头儿,出来都得光腚!老板不扣下你裤衩子抵账老子跟你姓!”</p>
龙千言眉峰微蹙,对“土坷垃”这个词感到不适,但他很快忽略掉马三炮的聒噪,目光清澈地看着他,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执着:““我身上这件,气味过于浓重,穿着……难以见人。我需要一件干净、像样些的常服,普通的就好。”他顿了顿,似乎觉得单凭“需要”不足以说服眼前这钱串子,又特意添了一句,声音放得更缓,却带着某种交易般的清晰:“你先替我垫付,日后,我龙千言必加倍奉还。”这后半句戳中了马三炮的自尊心,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你可拉到吧!垫付?加倍还?你别跟我整那一套噢?!”他烦躁地挠了挠他那头本来就乱糟糟的头发,在原地转了个圈,眼神凶狠地瞪着那家成衣铺子,仿佛它是什么罪大恶极的土匪窝。“行!行!算我倒霉!摊上你这个事儿精少爷!我就陪您进去开开眼,看你能看中个啥‘普通’的玩意儿!先说好,超过十个铜板,你想都别想!不然你就穿树叶子去! 省下的钱还有用呢!” 他一边恶声恶气地威胁着,一边却认命般地抬脚,重重地、像是要去砸场子一样迈步走向那间铺子。</p>
一进门,店铺内混合着樟脑、新鲜棉布和上浆织物特有的干净气味,瞬间包裹了他们。龙千言的目光迅速流连过那些陈列着的、颜色或鲜亮或雅致的各色衣物——那些触手滑腻、光泽柔和的绸缎罗缎制品,无疑曾是衣橱里的常客。一丝本能的向往刚浮起就被现实的冰冷狠狠压下。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最终将视线锁定在角落处挂着的一排灰蒙蒙的棉布夹袄和几件不起眼的长衫上。“老板,烦劳取这件看看。”他精准地指向其中一件青灰色的长衫,声音平稳。那是整排衣架里最不起眼,却也唯一能看到些许黯淡丝绸光泽的</p>
老板眼力刁钻,一眼看出这两位客人外表虽落魄,但其中一位的气度绝非常人。他麻利地取下衣服抖开,堆着笑介绍:“少爷好眼力!虽是丝麻混纺,可这杭绢的比例是足的,料子细密结实,穿着清爽透气,不易沾污,耐穿得很哪!”他将衣料一角递到龙千言指尖,那触感虽远不如龙千言昔日惯穿的顶级云锦杭绸的华美顺滑,也比不上纯湖绸的轻盈飘逸,但指腹传来的那种略带滞涩的柔韧和温凉,却也远非粗布可比。也算……勉强可以。</p>
马三炮可没心思听老板吹嘘,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像铁块遇到磁石般,牢牢吸在老板比出的那根代表价格的食指上——“五十个铜板?!我滴个乖乖隆地咚!”马三炮倒抽一口冷气,眼珠子差点瞪出来,那夸张的惊呼声简直能把铺子顶棚掀翻!“就这?!破布片子?!五十个?!你咋不去抢呢?!五十个大子儿老子能买多少窝头肉包子啊!””他一个箭步窜到龙千言身前,几乎是用身体将龙千言挡得严严实实,活像只炸毛护崽的老母鸡,唾沫星子几乎要喷老板一脸,一边用手点着那件青灰长衫,一边粗红着脖子嚷嚷:“老板!生意不是这么做的!黑了心肝了!想钱想疯了吧?!二十个!最多二十个铜板!爱卖不卖!不卖老子就不要了!”他双手叉腰,摆出了他坑蒙拐骗讨价还价时的经典无赖姿态,每一根胡茬都散发着“不讲价我就闹”的气息。老板显然见惯了各路风浪,对马三炮这副泼皮样丝毫不怵,捋着自己那撇山羊胡,慢悠悠地,目光却带着精明,知道两人中真正有决定权的应该是马三炮身后那位举止不凡的客人:“哎唷,这位爷,您是懂行的老把式呀!这可是正经丝麻混纺,里头丝线可都是好货!光这手工缝制,没个二十个子儿,都不够工钱!”他伸出三根指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三十个!一口价!再低?您自个儿掂量这料子,亏得裤衩都没得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