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稚子笑言破愁云(2 / 2)

孩童的快乐如此简单,一颗被鸟啄空的松子,便是整个世界最珍贵的宝藏。这强烈的对比,像一把无形的钥匙,轻轻旋开了他心中那扇紧闭的、被沉重过往锈蚀的门。</p>

一丝真正的、微弱的笑意,如同初春冰面裂开的第一道细纹,终于艰难地爬上了吴邪苍白的嘴角。很浅,但真实存在。他伸出手,指尖还带着病态的微凉和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心翼翼地从小翠掌心拈起了那颗轻飘飘的松子空壳。</p>

指尖触碰到小翠温热的手心,带来一种奇异的、属于生命的暖意。</p>

<i>吴邪</i>“嗯…像个小碗。”</p>

吴邪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那份干涩和沉重似乎褪去了一些,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他仔细端详着掌心里这枚大自然的杰作,感受着它轻盈的分量和残留的松香。</p>

小翠得到肯定,立刻开心地笑弯了眼睛,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她眼珠滴溜溜一转,目光落在了吴邪藤椅旁矮凳上放着的一小把被胖子随手丢下的、柔韧的狗尾巴草。</p>

<i>小翠</i>“吴邪哥哥!”</p>

小翠的兴致更高了,她蹲下身,麻利地抽出几根最长最柔韧的草茎,塞到吴邪手里</p>

<i>小翠</i>“你会编东西吗?胖子叔叔说你手可巧了!教教我编小蚱蜢好不好?就像你上次给水生哥家小豆子编的那种!”</p>

她仰着小脸,充满期待地看着吴邪,仿佛这是此刻世界上最要紧的事情。</p>

吴邪看着手里那几根还带着清晨露水湿气的、毛茸茸的狗尾巴草茎,又看看小翠亮得惊人的眼睛。编东西…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p>

那还是在杭州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古董铺子小老板的时候,记忆遥远得如同隔世。经历了沙海的磋磨,他这双手,早已习惯了握枪、握刀、在沙砾和废墟中挖掘,指节变得嶙峋,布满了细碎的疤痕和厚茧,甚至因为某些旧伤,细微的动作会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p>

这双沾满风霜和血腥的手,还能编织出属于孩童的、轻盈的春天吗?</p>

一丝自嘲和犹豫掠过心头。但小翠那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期待,像一道温暖的阳光,固执地穿透了他心底的阴霾。</p>

他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掌心——那只拈着松子空壳的手,指节突出,皮肤带着病态的苍白和旧伤的痕迹,与他记忆中那双属于杭州小老板的、白皙灵活的手判若两人。</p>

他沉默了片刻。</p>

就在小翠以为他不会答应,小嘴微微嘟起,准备再撒个娇的时候,吴邪动了。</p>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将那颗松子空壳轻轻放在身边的矮凳上。然后,他微微蜷起手指,用嶙峋的指节和带着薄茧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捻起了其中一根狗尾巴草柔韧的草茎。</p>

动作起初是生涩的,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和颤抖。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编织童年小物的技艺早已生疏,深埋在沙海的尘埃之下。他尝试着弯折草茎,寻找着记忆里那点模糊的手感。</p>

小翠屏住了呼吸,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吴邪的手,仿佛在看一场了不起的魔术。</p>

吴邪的眉头微微蹙起,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一根草茎在他笨拙的动作下,不小心被折断了毛茸茸的穗头。</p>

他顿了一下,没有气馁,只是更加小心地拿起另一根。慢慢地,仿佛沉睡在身体深处的某种本能被唤醒,又仿佛被小翠那纯粹的目光所引导,他的手指逐渐找到了节奏。虽然依旧带着旧伤带来的微颤和生疏,但动作却渐渐流畅起来。</p>

他嶙峋的指节弯折着柔韧的草茎,相互穿插、缠绕、固定。指尖的薄茧摩擦着草茎,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那双手,曾握过枪,曾沾过血,曾在绝望的风沙中挖掘过生路,此刻却以一种近乎笨拙的温柔,在几根寻常的草茎间,重新构建着轻盈与生机。</p>

小翠看得入了迷,小嘴微张,甚至忘了呼吸。</p>

张起灵不知何时已停下了擦拭长刀的动作。那块细软的布随意地搭在膝盖上。他微微侧着头,目光不再是惯常的虚无或沉静,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落在了吴邪那双正在编织的手上。</p>

那目光仿佛穿透了生疏的动作和嶙峋的指节,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那在累累伤痕之下,依旧倔强地想要抽枝发芽的、属于生命本身的柔韧。</p>

胖子不知何时也悄悄从厨房溜了出来,圆胖的身体倚在门框上,手里还抓着一把没摘完的野菜。</p>

他看看全神贯注编织的吴邪,又看看蹲在旁边、眼睛亮得像探照灯的小翠,再看看旁边沉默注视着小哥,胖脸上慢慢咧开了一个无声的、极其欣慰的笑容。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用沾着泥点的手指,悄悄抹了一下自己的眼角。</p>

时间在专注的指尖流淌。终于,一个略显粗糙、但形态已然清晰的草编小蚱蜢,在吴邪的掌心成型了。</p>

它有着用草茎巧妙弯折出的、微微昂起的头,两根细长的触须,一个圆鼓鼓的身体,还有几条用草叶末端弯折出的、努力做出跳跃姿态的后腿。虽然不如记忆中那般精巧灵动,甚至带着几分歪斜和稚拙,但那昂首的姿态,却透着一股倔强的生机。</p>

吴邪看着掌心这只由自己伤痕累累的双手编织出来的、带着明显瑕疵的小蚱蜢,眼神有些复杂。一丝疲惫,一丝释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光亮。</p>

<i>小翠</i>“哇——!”</p>

小翠的惊叹声打破了宁静,带着孩童毫不掩饰的惊喜和崇拜</p>

<i>小翠</i>“吴邪哥哥好厉害!真的像!像要跳起来一样!”</p>

她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只草编蚱蜢,捧在手心,如同捧着稀世珍宝,爱不释手地左看右看,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快乐</p>

<i>小翠</i>“我要拿回去给小豆子看!他肯定羡慕死啦!”</p>

小翠的快乐如同最纯净的山泉,瞬间冲散了吴邪心中最后一点阴霾和自嘲。他看着小翠兴奋的笑脸,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只粗糙的蚱蜢,一股暖流终于彻底驱散了肺腑深处的寒意。</p>

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真正放松的、带着一丝疲惫却无比真实的笑容。很浅,却像穿透云层的阳光,照亮了他眼底深处沉积已久的阴郁。</p>

<i>胖子</i>“哎哟喂!”</p>

胖子这时才夸张地一拍大腿,声音洪亮地加入了进来,打破了刚才那片刻的宁静</p>

<i>胖子</i>“我说小翠丫头!你吴邪哥哥这手艺,那都是当年玩剩下的!想当年胖爷我走南闯北,那草编的功夫才叫一绝!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就没有胖爷编不出来的!改天胖爷给你露一手,编个会喷火的龙!吓死小豆子!”</p>

胖子一边吹嘘着,一边大摇大摆地走过来,伸出沾着泥点的手指,作势要去抢小翠手里的蚱蜢。</p>

小翠立刻像护崽的小母鸡一样,把蚱蜢藏到身后,冲胖子吐着舌头:</p>

<i>小翠</i>“才不信!胖子叔叔吹牛!略略略!”</p>

她灵巧地躲开胖子的大手,绕着藤椅跑了起来,清脆的笑声如同银铃,洒满了整个小院。</p>

吴邪靠在藤椅里,看着小翠和胖子在院子里追逐笑闹的身影,看着胖子故作凶恶实则笨拙的姿态,听着那充满生机的笑声,嘴角的笑意加深了。</p>

阳光暖暖地照在他身上,驱散了薄毯下的最后一丝寒意。他摊开自己的手掌,看着掌心那被草茎勒出的浅浅红痕,以及指节上那些无法磨灭的旧伤疤痕。那嶙峋的骨节,在晨光下似乎也不再显得那么苍白脆弱,反而透出一种经历过风霜洗礼后的、沉静的韧劲。</p>

原来,愈合的骨痂深处,也能抽出新绿的藤蔓。即使笨拙,即使带着伤痕,只要向着阳光伸出手,依旧能触碰、甚至编织出属于此刻的、微小而真实的春天。</p>

张起灵的目光从小翠和胖子追逐的身影上移开,重新落回吴邪带着浅笑、沐浴在晨光中的侧脸上。那深潭般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如同冰面彻底消融后的暖流,悄然涌动了一下。</p>

他垂下眼睑,拿起膝上那块细软的布,重新开始擦拭那柄乌沉的长刀。刀身在布下翻转,这一次,那幽冷的光泽里,似乎也沾染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晨光的暖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