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苔径新晴试足音(1 / 2)

> 他嶙峋的脚踝踏过青石,</p>

> 像一株新竹试探着抽节。</p>

> 阳光在苔痕上烙下金斑,</p>

> 每一步都踩碎昨日的冰壳。</p>

>张起灵的目光是无声的尺,</p>

>丈量着二十步外倔强的春汛——</p>

> 当那具单薄的影子在湿绿里晃了晃,</p>

>他指间的碎石已先于心跳,</p>

>击穿了凝滞的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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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的雨水终于被彻底蒸干,阳光不再是穿过云层的吝啬金线,而是毫无保留地泼洒下来,将雨村每一片湿漉漉的黛瓦、每一块沁着水汽的青石板、每一簇深碧的苔藓都镀上了一层耀眼的暖金。</p>

空气是清透的,带着草木被阳光烘烤后特有的、微甜的暖香。风也温柔,拂过面颊,带着令人微醺的暖意。</p>

吴邪坐在廊下的藤椅里,身上只搭了一条薄毯。晨光毫无遮拦地落在他身上,驱散了骨缝里最后一点阴冷的潮气。</p>

他看着院中那株老梅树虬结的枝干在阳光下投下的清晰影子,看着墙角青苔吸饱了光,呈现出一种近乎油润的深碧色。</p>

身体里那沉甸甸的铅块感似乎减轻了一些,虽然旧伤的酸痛依旧蛰伏在关节深处,像一群顽固的幽灵,但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生命本身的躁动,如同深埋地底的种子感应到春汛,悄然拱动着。</p>

沙海的风沙和那些亡命的奔逃,磋磨了他的筋骨,榨干了他的元气,但并未彻底折断他行走的能力。他只是…累了。</p>

累得只想蜷缩,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舔舐伤口。但此刻,这满院的阳光和暖风,像温柔的手,轻轻推搡着他沉寂已久的躯壳。</p>

他动了动搁在薄毯上的手指,指节在阳光下显得依旧有些嶙峋苍白。他深吸了一口饱含阳光的空气,肺腑深处那团浸了水的棉花似乎也被烘烤得松软了一些。</p>

一个念头,如同藤蔓,在心底悄然抽芽——他需要动一动。不是躺在椅上被当作易碎的瓷器,而是用自己的双脚,去丈量这片土地的温度。</p>

他撑着藤椅的扶手,尝试着慢慢站起身。动作依旧带着久卧初起的僵硬和谨慎,腰背旧伤处传来熟悉的、针扎似的提醒,膝盖的关节也发出微弱的抗议。他微微蹙了下眉,但动作并未停止。薄毯从膝头滑落,堆在脚边。</p>

厨房门口,胖子正叼着根草茎,有一搭没一搭地剁着案板上的菜梗,小眼睛却像装了雷达,一直瞄着廊下。</p>

看到吴邪起身,他剁菜的动作猛地一顿,随即又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只是力道明显轻快了许多,嘴里还哼起了荒腔走板的小调,调子里透着一股刻意压制的雀跃。</p>

张起灵坐在不远处的矮凳上,正低头整理一卷半旧的、用于捆扎东西的麻绳。</p>

他的动作依旧专注而沉静,仿佛对周遭的一切毫无察觉。然而,就在吴邪双脚完全落地的瞬间,他缠绕麻绳的手指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指节微微收紧。</p>

他没有抬头,眼睫低垂,遮住了眸底所有的情绪,只有耳廓似乎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捕捉着身后那略显滞涩的脚步声。</p>

吴邪扶着廊柱,站稳了。</p>

阳光毫无遮拦地落在身上,暖意透过薄薄的衣衫渗入皮肤,带来一种久违的、真实的熨帖感。他试着松开扶着廊柱的手,向前试探性地迈出一步。</p>

脚掌落在被阳光晒得微温的青石板上,触感坚实。虽然脚步有些虚浮,重心也带着大病初愈后的不稳,但这一步,是他自己踏出的。</p>

一股微弱的、带着酸涩的暖流涌上心头,驱散了心底那点自怜的阴霾。</p>

他定了定神,没看任何人,也没说话,只是抿着唇,目光投向院门外那条被阳光照得发亮的青石小径。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抬脚,慢慢地、一步一顿地,朝着院门走去。</p>

每一步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身体的重量仿佛都压在尚未完全恢复的平衡感上,脊背因为努力保持挺直而显得有些僵硬。</p>

嶙峋的脚踝在单薄的裤管下,随着步伐的移动而微微凸起,像一株在早春寒风中努力舒展、抽节的新竹,带着一种脆弱的倔强。</p>

胖子剁菜的声音彻底停了,他屏住呼吸,油腻的胖手在围裙上无意识地擦着,小眼睛紧紧盯着吴邪每一步的移动轨迹,仿佛在看一场惊心动魄的走钢丝。</p>

张起灵依旧低着头整理麻绳,动作不疾不徐。</p>

但当吴邪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院门外的光影里时,他极其自然地放下了手中缠绕了一半的麻绳卷。他站起身,动作轻捷无声,像一片被风吹起的叶子。</p>

他没有立刻跟上去,只是站在原地,目光平静地投向院门外吴邪那略显单薄、在阳光下被拉长的背影。</p>

吴邪走出了院门,踏上了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青石小径。小径两侧是低矮的竹篱笆,上面攀爬着不知名的野藤,开着细碎的紫色小花。</p>

更远处,是村民们的屋舍,黑瓦白墙,在阳光下安静地矗立着。空气里弥漫着阳光、泥土和炊烟混合的、令人心安的气息。</p>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清晰地感受着脚掌落地的触感,感受着膝盖和脚踝关节承受重量时传来的、细微的酸痛和摩擦感。</p>

身体的沉重感并未完全消失,但每一次迈步,都像是踩碎了覆盖在旧日冰壳上的一层薄霜,带来一种奇异的、带着轻微痛楚的解脱感。阳光照在颈后,暖烘烘的。</p>

他刻意不去想身后。但一种无形的存在感,如同实质的影子,始终笼罩着他。</p>

他知道张起灵一定在。不是搀扶,不是阻止,而是沉默地、不远不近地缀着。</p>

这无声的“监视”并未让他感到被冒犯,反而像一道隐形的护栏,让他敢于将更多的力量压在自己虚浮的脚步上。</p>

走了大约十几步,他感到后背微微渗出了一层薄汗,呼吸也有些急促。</p>

他停下脚步,扶住旁边一户人家低矮的石砌院墙,微微喘息。</p>

墙根下,一丛茂盛的酢浆草正开着星星点点的粉色小花。</p>

就在这时,旁边那户人家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p>

是陈阿婆。她手里端着一个簸箕,里面是刚摘下的、还带着露珠的鲜嫩野菜。</p>

看到墙边扶着墙喘息的吴邪,她布满皱纹的脸上立刻堆起了慈祥的笑意,眼睛眯成了两条缝。</p>

<i>陈啊婆</i>“哎哟!吴家后生!能出来走动了?好事!大好事啊!”</p>

陈阿婆的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喜悦和鼓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