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合上《论语》起身:“我去书库。”</p>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柳清照摸了摸袖中那截从密信上撕下的边角——墨迹里混着松烟和胶料的味道,是枢密院专用的密信墨。</p>
那气味让她想起小时候父亲书房里的旧信封,沉稳而压抑。</p>
她咬了咬后槽牙,等沈墨书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这才跟着溜出书院。</p>
城西废弃茶馆的砖缝里长着半人高的野艾,风吹过来,草叶擦过她的裤脚,带着一股苦涩的腥气。</p>
柳清照缩在墙根,看沈墨书掀开门帘进去,衣摆扫过满地碎瓷,发出细微的“咔哒”声。</p>
她数到第三声鸦鸣,刚要摸过去,后颈突然泛起凉意——有人在看她。</p>
“林小友这是?”</p>
沙哑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像是砂纸打磨木板,刺耳难听。</p>
她转身时撞进黑衣人阴恻恻的笑里,对方腰间挂着的铜牌在暮色里泛着冷光,正是枢密院的鹰隼纹。</p>
那冰冷的金属气息扑面而来,让人喘不过气。</p>
“我……”她喉咙发紧,嗓子干涩得像吞了团棉花,“出来买薛记的竹纸,听说城西便宜。”</p>
黑衣人一步一步逼近,靴底碾碎了几片野艾,苦腥味直往鼻子里钻:“那怎么走到这荒茶馆来了?”</p>
“我、我迷路了……”</p>
“迷路?”黑衣人突然抬手掐住她手腕,指力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剧痛让她眼眶发酸,泪水在眼眶打转,“书院的学子,连汴京东西南北都分不清?”</p>
她正要挣扎,一道青影“唰”地横在中间——赵景云握着书院发的防身短剑,剑尖直指黑衣人咽喉:“放开他!”</p>
黑衣人扫了眼赵景云腰间的“应天”玉牌,突然笑出声:“书院的小崽子也来管闲事?”笑声像是破锣拉锯。</p>
“我管的是在书院附近行凶的歹人!”赵景云手腕一翻,剑穗上的珊瑚珠撞得叮当响,像是某种暗号,“你可知应天书院的学子,连开封府尹见了都要尊称一声‘小友’?”</p>
黑衣人盯着赵景云泛红的耳尖——那是动了真怒的迹象。</p>
他松开柳清照的手,倒退两步:“算你走运。”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残阳里。</p>
“你又惹什么麻烦了?”赵景云转身时,剑“当啷”掉在地上。</p>
他手忙脚乱去捡,发顶的方巾歪了半寸,“方才我在茶摊买糖蒸酥酪,看你往城西跑,追了半条街……”</p>
柳清照望着他沾了草屑的衣摆,突然笑出声,笑声在风中轻轻荡开。</p>
赵景云愣了愣,也跟着笑:“笑什么?我、我这不是怕你被野狗叼了么?”</p>
“没什么。”她揉了揉被掐红的手腕,皮肤仍有些发烫,“就是觉得,有朋友在,挺好的。”</p>
归院路上,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斑驳树影洒在他们肩头。</p>
路过那片野艾丛时,柳清照突然顿住脚步——不远处的槐树上,一道身影正倚着树干。</p>
月光漫过沈墨书苍白的脸,他望着她的眼神像深潭里的碎冰,明明灭灭,辨不清是冷是热。</p>
等她再眨眨眼,那道影子已融进夜色里。</p>
回到斋舍时,更鼓刚敲过三更。</p>
柳清照抱着从茶摊顺来的半块糖蒸酥酪往房里走,路过院角竹林时,风里突然飘来一声极轻的呻吟,像片被吹皱的月光,转瞬又消失得无影无踪。</p>
她攥紧酥酪的手松了松,指尖残留着糖渍的黏腻感。</p>
夜风吹得竹叶沙沙响,她望着漆黑的竹影,突然想起沈墨书密信里的最后一句——“必要时,格杀勿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