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华妃来访，留下那句近乎摊牌的话后，碎玉轩陷入了一种异常的安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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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称病未愈，依旧闭门不出。但她的心境，却再也无法回到从前的平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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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妃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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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选一条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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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路，通往华妃。意味着与虎谋皮，意味着背离她入宫初期韬光养晦的初衷，意味着踏入未知的、很可能万劫不复的险境。那个女人的心思深沉难测，手段狠辣，前世仇怨未消，谁能保证她不是换了一种方式玩弄自己于股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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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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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绝这条路，继续等待吗？等待一个虚无缥缈的“时机”？等待皇后的“仁慈”耗尽？等待像安陵容那样，成为另一个被随意摆布的棋子？或者，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默默枯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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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妃有句话说得对：等，是等不来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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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华妃展现出的那种强大、智慧、甚至偶尔流露出的真实与苍凉，像一种致命的毒药，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吸引力。甄嬛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吸引了。被那种蓬勃的生命力，被那种不甘命运摆布的强悍，被那种……看懂自己潜藏锋芒的眼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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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心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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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槿汐察觉出甄嬛的心事重重，这日端来安神茶，轻声问道：“小主近日似乎心神不宁，可是为了华妃娘娘那日所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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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抬眸看她，苦笑一下：“槿汐，你都看出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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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妃娘娘……与往日大不相同。”崔槿汐斟酌着词句，“她似乎，对小主您……格外不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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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格外不同。”甄嬛喃喃道，“槿汐，你说，我该如何是好？她抛出的，究竟是救命的绳索，还是诱饵下的钩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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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槿汐沉默片刻，低声道：“奴婢愚见，华妃娘娘如今，似敌非友，似友非敌。其心难测，但其势已起。小主若一味拒绝，恐将其推向对立；若全然接受，又恐受制于人。或许……可效仿古人，若即若离，观望其变，顺势而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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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即若离，观望其变，顺势而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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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眼中渐渐有了光亮。是啊，她未必需要立刻做出非此即彼的选择。她可以……先给予一点回应，一点试探，看看华妃接下来的反应，再决定下一步如何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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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回应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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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去找她？太过露骨。 送礼？显得谄媚，且不知送何物能入她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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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的目光，落在桌角那本方纔华妃表示过“兴趣”的杂记上。心中忽然有了主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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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起那本书，又铺开宣纸，磨墨提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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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并未写什么信件，只是在那本书的扉页空白处，用工整清秀的小楷，抄录了一首前朝并不算十分出名、却意蕴深长的咏菊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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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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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诗，看似咏菊之孤冷，实则暗含不甘现状、欲主沉浮的勃勃雄心。尤其是最后两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更是隐隐呼应了华妃那日“自己选一条路”的霸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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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录完毕，甄嬛吹干墨迹，将书合上。她并未署名，也未附任何言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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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槿汐，找个稳妥的小太监，将这本书送去永和宫，就说是华妃娘娘前日提起想借阅的杂记，我已看完，特此奉上。”甄嬛吩咐道，声音平静，手心却微微出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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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次冒险的试探。华妃能看懂诗中的隐喻吗？她会如何解读自己的回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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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槿汐接过书，郑重地点点头：“奴婢明白，一定办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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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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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宫内，年世兰正在听颂芝汇报盯梢钱管事的进展。进展甚微，那人似乎极其谨慎，除了当差，几乎不与外人接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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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世兰并不急躁，猎手最不缺的就是耐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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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守门太监来报，碎玉轩来了个小太监，送来一本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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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世兰眉梢微挑：“哦？拿进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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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监恭恭敬敬地将书呈上，传达了甄嬛的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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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世兰挥退来人，拿起那本看似普通的杂记，指尖在封面上轻轻划过。这么快就看完了？还特意送来？这可不像只是还书那么简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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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翻开扉页，那几行清丽却暗藏风骨的小诗瞬间映入眼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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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目光在诗句上缓缓移动，尤其是最后两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上停留了许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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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年世兰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其艳丽、又极其复杂的笑容。那笑容里有赞赏，有玩味，有果然如此的得意，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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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个甄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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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首“咏菊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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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果然看懂了！而且用如此隐晦又如此大胆的方式回应了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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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并未直接答应投靠，却用诗句表明了她并非甘于寂寞、“蕊寒香冷”之人，她亦有“为青帝”、改换天地的野心！而“报与桃花一处开”，更是隐隐透露出一种……愿意携手、共享繁华的意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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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含蓄又高级的回应，远比直接的表忠心更得年世兰的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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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个女人，有才华，有胆识，更有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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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颂芝。”年世兰合上书，心情大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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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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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库房里，将那套紫檀木嵌螺钿的文房四宝找出来，还有前几日江南进贡的那几刀澄心堂纸，一并给碎玉轩莞贵人送去。就说……本宫很喜欢她送来的书，诗抄得极好，这些玩意儿放在本宫这里也是蒙尘，送与她写字画画，才算物尽其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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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回礼，厚重且恰到好处，既回应了甄嬛的“诗”，又延续了之前“送手炉”的关怀模式，不会显得过于突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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颂芝再次领命而去，心中对那位莞贵人更是高看了一眼。娘娘何时对人如此上心、如此“礼尚往来”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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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玉轩收到这份厚礼，甄嬛抚摸着那套价值不菲、工艺精湛的文房四宝和光滑如缎的宣纸，心中百感交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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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妃看懂了她的诗。并且用这种方式，接受了她的试探，甚至表达了进一步的认可和“馈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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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之间，仿佛达成了一种无需言说的、危险的默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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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看不见的线，已经将两人悄然连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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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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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佳节将至，宫中照例要举办中秋夜宴。皇帝特意下旨，今年华妃病愈，乃是大喜，着意操办，务必热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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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领旨，将筹备事宜主要交给了敬妃操办，华妃从旁协助（主要仍是督查审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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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无疑又是一次对敬妃能力的考验，也是华妃展示影响力的舞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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筹备工作繁杂，涉及宴席布置、节目安排、膳食酒水、宾客名单、赏赐物品等等。敬妃忙得脚不沾地，事事亲力亲为，唯恐出半点差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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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妃倒是清闲，每日只是看看敬妃送来的各项预算和流程单子，偶尔提点一两句关窍，大多数时候只是淡淡一句“敬妃妹妹做主便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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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敬妃为宴席上助兴的歌舞节目犯了难。原定的领舞琵琶姬突然染病，无法出演，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顶替。若是节目单调，恐扫了皇帝的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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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妃无奈，只得硬着头皮来永和宫请教华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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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世兰听了，漫不经心地道：“这有何难？宫中善琵琶者又非止她一人。本宫记得，安答应似乎就弹得一手好琵琶，如今她正得宠，让她在宴上献艺，岂不两全其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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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妃一愣：“安答应？这……是否于礼不合？”答应位份较低，在大型宫宴上单独献艺，似乎有些掉份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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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世兰轻笑：“有什么不合？皇上喜欢就好。再者，给她一个露脸的机会，皇后娘娘想必也是乐见的。”她这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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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妃想了想，觉得似乎也行，便道：“那臣妾去问问安答应的意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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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必亲自去？”年世兰淡淡道，“让内务府传个话便是了。这是恩典，她还能拒绝不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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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妃觉得华妃语气有些强硬，但也不好反驳，只得应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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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到延禧宫，安陵容又是惊喜又是惶恐。惊喜的是能有机会在御前展示才艺，惶恐的是怕出错惹祸。她自然不敢拒绝，只能加紧练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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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得知后，果然甚是满意，还特意赏了安陵容一曲谱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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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件事却隐隐触动了另一个人的心绪——沈眉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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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眉庄与甄嬛、安陵容一同入宫，如今安陵容承宠又得此露脸机会，而她依旧寂寂无闻。她虽性子沉稳，但少女心思，难免有些失落和羡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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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她来碎玉轩看望甄嬛，言语间便流露出几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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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何尝不知她的心思，只能温言安慰：“陵容性子柔顺，得此机会也是她的造化。姐姐何必心急？早晚都有机会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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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眉庄叹道：“我并非嫉妒陵容，只是感慨自身罢了。罢了，不说这个了。倒是你，嬛儿，华妃娘娘近日似乎对你颇为关照？”她也听说了手炉和文房四宝的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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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心中微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娘娘或许是怜我病弱，又或许是因为前番炭火之事，略作补偿吧。天恩莫测，我等只需谨守本分便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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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原因归咎于华妃的“天恩莫测”和自身的“谨守本分”，巧妙地遮掩了过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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