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总管和敬妃都看向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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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世兰眼皮都未抬，声音平淡无波：“往年有先例？是哪个往年？谁经的手？借了哪些东西？可有记录？最后可都如数归还了？可有损坏遗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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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个问题，问得副总管冷汗直冒：“这……奴才、奴才需要去查查旧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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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没有明确记录，或者记录不清了？”年世兰这才抬眸，目光冷冽地扫过去，“内务府的规矩，是祖宗定下来的，白纸黑字写着！皇家器物，岂容外借？今日你借给敦亲王，明日是不是慎郡王、果郡王都能来借？后日是不是各位公侯府邸也能来借？这内务府成了他们家的库房了不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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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声音并不如何尖利，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吓得副总管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奴才不敢！娘娘息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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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妃也有些心惊，忙道：“华妃姐姐息怒，此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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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世兰转向敬妃，语气缓和了些，却依旧斩钉截铁：“敬妃妹妹，你如今协理六宫，掌的就是这个规矩！今日若开了这个口子，日后如何管理？皇后娘娘母家的夫人赴宴，那是敦亲王府的客人，与内务府何干？难道皇后娘娘会纵容母家之人破坏宫规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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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巧妙地将皇后抬了出来，堵住了对方的借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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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妃顿时醒悟过来。是啊，若是应了，岂不是暗示皇后默许甚至纵容此事？她立刻有了决断，对副总管道：“华妃娘娘说得极是！皇家规矩不容僭越！你去回了敦亲王府的人，就说内务府器物乃宫中之物，概不外借，请他们另想办法。若再有纠缠，便来回本宫，本宫亲自去回禀皇后娘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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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嗻！嗻！奴才遵命！”副总管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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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一时安静下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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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妃看向年世兰，真心实意地道谢：“今日多谢姐姐提点，否则妹妹几乎要酿成大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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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世兰端起茶盏，淡淡道：“没什么。你刚接手，难免有顾及不到的地方。有些奴才，最是会欺软怕硬，拿鸡毛当令箭。以后遇到这种拿着上头名头来压事的，不必怕，只管按规矩办，天塌不下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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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话，既是说给敬妃听，也是说给殿内其他竖着耳朵听的宫人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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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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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很快传开。华妃娘娘在内务府强硬回绝敦亲王府要求，维护宫规的事迹，迅速在各宫之间流传开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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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反应各异。有的觉得华妃依旧跋扈，连敦亲王和皇后母家的面子都不给；有的却觉得她做得对，规矩就是规矩；还有的暗自心惊，华妃似乎更懂得如何站在“理”字上行事了，这可比从前单纯的嚣张难对付多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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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在景仁宫听闻此事，撵着佛珠的手停顿了许久，最终只淡淡道：“华妃妹妹，性子还是这么刚直。”眼底却一片晦暗不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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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玉轩内，甄嬛听完崔槿汐的汇报，久久无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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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妃此举，看似得罪了敦亲王和皇后母家，实则赢得了后宫不少低位嫔妃和下人的暗中叫好（她们平日没少受这些皇亲国戚的气），也在皇帝那里落了个“维护宫规、刚直不阿”的名声。更重要的是，她向敬妃、也向所有人展示了她即使没有协理之权，依旧拥有不容小觑的影响力和手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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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石三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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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厉害的年世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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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发现，自己竟然开始下意识地分析华妃的每一步行动，揣摩其背后的意图和效果。这种关注，已经带着一种近乎学习和欣赏的意味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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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发现让她心惊，却又无法控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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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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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日，皇帝驾临永和宫用晚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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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皇帝似是随意提起：“世兰，朕听闻前几日敦亲王府的事你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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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世兰心中早有准备，放下银箸，语气平静：“皇上恕罪，臣妾那日恰好在敬妃妹妹处，多嘴了几句。实在是觉得内务府的规矩不可废，否则上行下效，日后难以管理。若是臣妾处置不当，请皇上责罚。”她以退为进，先请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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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摆摆手：“朕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做得对。皇家规矩，岂容轻慢？敦亲王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他语气中带着一丝对敦亲王的不满，显然近日前朝也有些纷争，“倒是你，如今越发有分寸了，懂得维护宫规，而非一味逞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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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便是肯定了年世兰的行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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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世兰心中一定，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皇上过奖了。臣妾经此一劫，也明白了很多道理。有时候，退一步未必是软弱，守规矩也未必是死板。只要心中自有尺度，便无所畏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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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话说得颇有水准，既表明了自己的转变，又暗合了皇帝希望后宫安宁的心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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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果然龙心大悦，握住她的手：“爱妃能如此想，朕心甚慰。看来这场病，倒是让你因祸得福了。”他沉吟片刻，道，“你身子既已大好，整日闲着也无趣。敬妃一个人处理宫务也确实辛苦。这样吧，日后一些不甚要紧的旧例事务，还是你帮着看看，拿个主意，也好让敬妃轻松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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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要分一部分权力回给华妃了！虽然只是“不甚要紧的旧例事务”，但也是一个明确的信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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颂芝在一旁听得心花怒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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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世兰却并未立刻谢恩，反而柔声道：“皇上体贴臣妾，臣妾感激不尽。只是敬妃妹妹如今处理得井井有条，臣妾贸然插手，只怕不好。不如……皇上若觉得臣妾尚有余力，不如让臣妾从旁协助，譬如核对一下账目、督查一下宫人规矩等琐事？具体事务，还是以敬妃妹妹为主。如此，既能为皇上分忧，也不至于让敬妃妹妹为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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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竟主动要求了一个类似“副手”和“监督”的角色，而非直接夺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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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闻言，更是惊讶且欣慰。眼前的年世兰，懂事、识大体、懂得顾全大局，与从前判若两人！他心中那点因为年羹尧而起的微妙忌惮，也稍稍淡化了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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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就依你所言！”皇帝心情大好，“爱妃果真长大了。朕心甚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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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一道口谕很快传遍六宫：华妃娘娘凤体渐愈，特旨协助敬妃处理宫务，主要负责核对账目、督查宫规等事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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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道旨意，巧妙地在后宫权力格局中，重新插入了华妃这根钉子。她不直接掌管事务，却拥有了审核和监督的权力，地位超然且灵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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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得知后，摔碎了一个茶杯，却又很快恢复平静，只冷冷道：“好个年世兰，倒是学会以退为进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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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妃心情复杂，但华妃毕竟没有直接夺权，还保留了她的体面，且华妃确实能力出众，有她把关，自己也能少出错，便也只能接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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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一切，都落在了碎玉轩甄嬛的眼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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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清晰地看到，华妃是如何一步步、有条不紊地重新回到权力核心的。没有急功近利，没有嚣张跋扈，而是凭借着精准的判断、高超的手腕和恰到好处的“低调”，赢得了皇帝的信任和新的权力空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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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女人……像一本深奥的书，每翻开一页，都能看到新的内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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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坐在窗边，看着窗外开始飘落的梧桐叶，心中那股想要深入了解、甚至想要与之博弈的冲动，越发强烈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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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妃娘娘，您这把磨利了的刀，下一步，又会指向何方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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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自己这颗她似乎颇为“关注”的棋子，又该如何自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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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继续蛰伏，还是……顺势而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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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发现，自己竟然开始认真思考后一种可能性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