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姐那句关于“袋鼠护理”的消息,像投入冰湖的石子,在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激起了剧烈的暗流。严浩翔在NICU的窗前,内心的狂喜与渴望几乎要破体而出。他想告诉心语,想握住她的手,想和她一起分享这份来之不易的希望。但林姐那道不容逾越的眼神,将他牢牢钉在原地。</p>
日子在一种难熬的平衡中度过。</p>
严浩翔依旧像忠诚的守卫,扎根在NICU外。女儿的表现越来越好,护士允许他进入非无菌区,可以更近距离地、隔着保温箱的观察口,对着女儿低声说话。他会讲他和心语相遇的故事,讲他第一次看到宝宝照片时的心跳加速,笨拙地练习着“爸爸在呢”、“爸爸对不起”、“爸爸爱宝宝”这些最简单的告白。小小的婴儿有时会轻轻扭动一下头,仿佛在寻找声源,这微小的回应能让他激动得鼻子发酸。</p>
温心语那边传来的消息也多了一些。她可以在严母或温母的搀扶下坐起来了,能喝清淡的汤粥,精神也明显好转不少。她开始主动询问女儿的情况,林姐和护士长会带着平板电脑进入病房,把女儿最新的视频和照片给她看。每次看到这些,她都会看很久很久,苍白的脸上会露出极其短暂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柔软,但很快又归于沉默的平静,或者说,是一种刻意的疏离。</p>
令人意外的是,严浩翔通过母亲隐晦的传递,得知温心语并没有在他父母面前说过他一句重话。没有责备,没有哭诉,甚至没有表达过任何对他的不满。她只是平静地接受大家的照顾,平静地担心着孩子。但这份“平静”本身,恰恰是最坚固的壁垒。</p>
“语语她……”严母有一次出来,看着儿子布满血丝的双眼和胡子拉碴的憔悴模样,心疼得不得了,忍不住拉着他的手小声说,“她没说过你什么不好……一次都没提过……你爸说,她看到女儿视频时,眼神会柔和下来……但看完,就把手机递给我们,自己转开脸,或者闭眼休息……她……只是不想说话……”</p>
不想说话。</p>
尤其是不想和他说话。</p>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子,缓慢而沉重地切割着严浩翔的心。他宁愿她大哭大闹,指着鼻子骂他。那样的发泄,或许代表着伤口还有愈合的可能。可这样彻底的沉默,将他排斥在她的世界之外,仿佛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甚至一个她不愿面对的过错印记。这种冷漠的、无声的拒绝,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令人窒息。</p>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p>
医院的走廊彻底静了下来,只剩巡视护士轻柔的脚步声和仪器细微的蜂鸣。严浩翔在NICU外陪女儿待到了探视时间结束的最后几分钟。女儿下午刚刚成功脱离呼吸机超过十二小时,虽然还戴着鼻氧管,但自主呼吸的节奏平稳了许多,连护士都夸她是“小斗士”。巨大的喜悦和随之而来的对妻子的思念,像涨潮的海水,汹涌得他无法安坐。</p>
一种近乎疯狂的冲动攫住了他。</p>
他想看看她。</p>
不需要靠近,不需要说话。</p>
哪怕只是在门缝外,远远地看一眼她睡着的侧脸也好。想确认她是安稳的,呼吸是均匀的,脸上不再有痛苦的痕迹。</p>
他像个幽灵,悄无声息地穿过安静的走廊。VIP病房区的灯光被调暗了,大部分房间都熄了灯。他走到温心语病房门口,心提到了嗓子眼。房门没有关严,或许是林姐或者护士刚进去查房后虚掩上的。一道温暖的、细长的光带从门缝里透出来,在地板上投下光影。</p>
林姐的身影似乎并不在房间里(可能在隔壁陪护间休息了)。严浩翔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将门缝推大了一点点。他的动作轻微得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p>
目光探进去。</p>
只见温心语半靠在摇高的病床上。床头开着一盏小小的阅读灯,柔和的橘色光晕笼罩着她。她穿着干净柔软的纯棉病号服,头发被简单扎在脑后,露出线条柔和的侧脸和有些苍白的皮肤。令人意外的是,她并没有睡觉。</p>
她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亮着微弱的光。她低着头,手指似乎无意识地在屏幕上滑动着,目光却有些空茫,并没有聚焦在屏幕上,像是在发呆。</p>
这一幕,让严浩翔的心狠狠揪了一下。她醒着,但整个人笼罩在一层隔绝世界的疏离感中。他看着她的侧影,灯光在她低垂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显得格外脆弱又安静。没有痛苦的表情,甚至可以说很平静,但这份平静下蕴藏的东西,却深不见底。</p>
严浩翔再也压抑不住心底翻涌的情感洪流。他像是被磁石吸引,轻轻推开门,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停在离病床三步远的地方。</p>
“心语……”他低声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得厉害,带着压抑许久的情愫,“……我……来看看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