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似乎却失能了。
心中顿时百感交集。
于是,在父辈的敌人们死的死,退的退的今天。
“国朝,又不是汉唐!”
就是这么大一张关系网,看上去坚不可摧,无所不能的关系网。
只是,这些事情就不必和文及甫他们说了。
“呵呵!”文彦博为自己的儿子的浪漫天真感到可笑:“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最后,富弼的遗表,甚至就是司马十二的弟子范祖禹代笔的。
因为,他很容易就想到自己。
那些文正公昔年任用的门生故吏们也忽然发现了,自己当年受过范文正公的恩惠。
还有比主动替官家背锅,帮官家承担责任,乃至于因此被贬出京,更能得到天子欢心的事情吗?
至于吴家?
“别说是先帝了,就是当今官家,也得承他韩稚圭的情!”
可是这有什么用?
王珪才死了多久?
连孝期都没过。
富弼当年将死,临终遗表,却把司马十二喊了过去。
吴家人是怎么被逼着写和离书的?
现在,吴家这边刚扣下王家的嫁妆。
正是这股势力,推动了吴充在王安石罢相后,接任首相。
“富彦国一生,仕宦数十载,历任十余州,更曾两度宣麻一拜枢密使,可谓是位高权重,权势滔天!”
文彦博似乎看懂了文及甫的内心,道:“若遇到那种已经没有了丝毫旧情的人,说不定,直接就不给回文,然后嘱咐下面的人,好生‘招待’一番,叫这个旧日宰相之子,国家名门之后,被刀笔吏凌辱,为内外所欺,甚至为天下所笑!”
因为他算是看明白了,自己兄弟几个,不管做什么,在老父亲眼中,从来都是被嫌弃的。
但,若两個在朝堂上‘志同道合’,在私下里互相作诗唱和的宰执,却没有结成儿女亲家,甚至连谈都不谈这个事情。
赵官家们谁都可以不照顾,但韩琦的子孙必须照顾。
吴家确实是国朝名门。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江宁的王安石以及河东的吕惠卿。
庆历兴学运动后,思想界百花齐放,士大夫们越发的开始倡导人格、尊严。
所以,文及甫一直觉得,这样的事情会持续下去,永恒不变。
其在世时,门生故旧也是无数。
最起码,他们不会给家里招祸!
“大人……”他小心翼翼的问道:“这是您……”
“老夫诸女,可有一女嫁富家郎?”
“富彦国去世之后,其子富绍庭,一直寓居洛阳,连先帝驾崩也不敢回汴京,汝以为是为什么?”文彦博看着文及甫问道。
“韩稚圭,谥:忠献!”他提醒着这个傻儿子:“其相三帝扶二主,功在社稷!”
“你们兄弟记得躲远点,别让他的血溅到你们身上来!”
而以上三人,都是自己一刀一枪打出来的。
甚至都没有让富家人到他府上礼貌性的请一下他文彦博去见证。
似他这样的官宦二代,生下来就是含着金钥匙的。
而且,恐怕王子韶恨不得吴家人去告状呢!
他确实是很惭愧的。
所以,他文彦博才肯下这么重的注!
“至于范文正公诸子……”
他孙子都会说话了,却还得老父亲为他操心。
小官家或许会念在他这个老臣的面子上开恩,不会株连。
文彦博看着自己这个傻儿子,坐起身来,眼中露出些欣慰:“汝倒还不算蠢!还有救!”
他要是能有这个能耐,何苦在洛阳蛰伏十余年?
吴育判太常礼院,吴充也判太常礼院。
最起码,文及甫、文贻庆,还是会躺平的。
“此岂国朝厚遇士大夫之制?”
从小到大,捅再大的篓子,也有老父亲擦屁股,还有那些老父亲的同僚好友帮着收拾烂摊子。
那些在他活着的时候,忌惮他的人,一旦他死了,就会像群狼一样扑上来。
“汝只看到了,现在的文正公诸子的显赫……却没有看到,他们当年的艰难!”
“而且,从未阻扰过新法,相州当年甚至还是新法落实最快的州郡之一!”
然而……
大宋文臣士大夫们,读的是圣人经义,写的是忠孝仁恕。
“同时,也是因为他们的才干,没有人能掩盖!”
次子范纯仁,当今天子的宠臣、近臣,朝野公认未来可堪宰执的人物。
老太师的眼睛是很毒辣的!
所以,他看的仔细。
朋友?纸糊的朋友吧!
文及甫听着,却是心生恐惧,看着老父亲的模样,有些瑟瑟发抖。
范仲淹死后,其诸子历任地方。
犯了错,了不起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去年的胆水浸铜法和随后减免铜矿矿税的旨意,就做到了让国家收入不减少的同时,让天下铜产量增加了五成。
“此外,不要忘了当年变法,韩稚圭虽然不支持,但也没有公开反对过!”
最小的儿子范纯粹,也了不起!
他怎么不知道?
文及甫缩了缩脖子,但也不好反驳。
给他做事的人,该得到的奖赏,也是一分不少的落实了下来。
理论上,在父亲死后,兄弟们就不再是一家人,也不会再被人视作一个利益共同体。
吏部那边也不给他选官了。
“文宗道夫妇,败坏老夫心血,甚至影响到宫中的甘泉县君……”
但,今天碰到了吴安时,却让他浑身战栗。
不仅仅得罪他的人别想跑。
他叹息一声道:“老夫现在只担心一个事情。”
所以,这个世界的参差,在文及甫眼中是几乎不存在的。
旧党的大臣他会用,新的大臣,他也能罪、能贬。
吴充兄吴育,乃是仁庙名臣,起家就以制科入仕,可谓才华横溢。
“这还算是给面子?”文及甫心中剧震:“那要不给面子,会是怎样?”可他不敢说出来。
文彦博好险没被噎住。
“所以啊!”文彦博看着这个傻儿子,语重心长的道:“老夫才要在还活着的时候,趁着还能有几分薄面,还能在宫里面有些份量,为汝等谋划啊!”
这是最后一个在庆历时代,与范仲淹唱对台戏的重臣了。
想当年,他文六与吴家的老三吴安持,少年时可是并为这汴京城的衙内。
文及甫听着,无比感动,磕头谢罪:“儿不孝,让大人古稀之年,还为儿等操劳。”
他受得了?
程颐、程颢兄弟怎么说的?
总之,跟着这位官家走,不仅仅可以保障现在的富贵、权势,还能让子孙有一个稳定的富贵未来。
“那,富郑公的门生故旧们就看着?”文及甫问道。
“好在,当今官家宽仁……”文彦博道:“汝等往后,只消对官家言听计从,谨记一个‘忠’字……富贵无忧也!”
文彦博说到这里,深深的看了一眼文及甫:“其在,威势在,地位在,那些人不敢得罪,也不敢声张,只能蛰伏。”
“缘何,却落得如此下场?”
这就让文及甫多少有些忧心忡忡了。
面对着无数明枪暗箭,他们走到了现在这个地位。
文及甫听着老父亲的话,羞愧的低下头去,道:“儿不孝,让大人忧心了。”
文彦博笑起来:“老夫哪来这么大的能耐?”
更是一起喝花酒,一起蹲大牢,一起被贬斥的好兄弟、铁哥们。
最有可能的就是就接任赵卨,出任熙河兰会路经略安抚使。
那个时候,没有人会客气的。
“不然,当年富彦国也不会替他写那张条子了!”
后入中枢,拜为盐铁判官、户部判官,官终参政,给吴家留下了无比浓厚的政治遗产。
现在看似显赫的文家,立刻就要烈火烹油,被无数人盯上了。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汝听说过晏殊家的晏几道在许州被韩持国羞辱的事情吧?”文彦博问道。
“若碰到那种奸诈邪徒,更会设下陷阱,将这旧日恩主之子引入歧途,然后以其博一个公正、清廉的名声!”
三子范纯礼,历任地方,如今任为京东都路转运副使,在和熊本搭班子。
但他认真观察了很久后发现——小官家,似乎在新党、旧党之中,不持立场。
虽然他都快五十岁了,可因为老父亲太厉害了。
“富绍庭的官瘾可比谁都大!”
以他们的智慧和政治敏锐性,说了反而是害他们。
但是,江宁的王介甫的事情,哪一个不是他在护着?
“但谁也都是!”
文彦博甚至怀疑,要不是他人就在洛阳。
此外,他还会分配利益。
“王介甫也好,如今在朝的李邦直、张邃明,乃至于河东的吕吉甫、广西的章子厚、扬州的曾子宣,都得承他的情!”
熊本之后,他已经确定会接任京东都路转运使。
现在富彦国死了,我们还收拾不了他的子孙?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而且,一旦变了,那他可能来不及反应。
自己人,保护的妥妥帖帖的。
文彦博仕宦数十年,见过无数形形色色的人。
这还不算关系好?
文彦博看着自己的傻儿子,叹息一声,无奈何,只能提醒这个蠢儿子了!
“另外……切记,切记……”
去年那几个嚷嚷着非罢太学、科举之中用三经新义取士的朝臣和御史们现在在哪里?
文及甫咽了咽口水,用着颤抖的声音回答:“大人,难道不是因为富德先多病?”
“机敏?”文彦博笑了。
特别是文彦博,一直很担心,这位小官家长大后会全面倒向新党。
反而有他自己的一套甄别方式。
那纯粹是礼貌性的邀请。
这才是文彦博忧心的原因。
不止如此,连议亲都没有过!
他还知道,照顾大家的利益,不会轻易损害。
“信不信,老夫只要写一封举状,保举富绍庭回京为官,富绍庭的病马上就能好?”
他们身边只有好人了。
“一定要护住宫中的十三娘。”
“只要十三娘不失,文家就算有挫折,也能守得云开见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