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上来,示意她躺下。她顺从地躺下,眼睛却一直盯着剧场顶部那个破损的灯架位置。怎么会这样?四年来的每一场演出这个灯架都安然无恙,为什么偏偏是今天?为什么偏偏是她的毕业独奏会?</p>
苏晴一直握着她的手,跟着担架一起往外走。走出侧门时,林初夏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舞台。聚光灯还亮着,照在散落的灯架碎片和她那破碎的小提琴上,像一个荒诞的现代艺术展。</p>
救护车的红灯在闪烁,她却听不见鸣笛声。她被抬上车,苏晴坐在旁边,依然紧紧握着她的手。医护人员在她旁边忙碌着,给她做初步检查,嘴型像是在问“能听见我说话吗?”</p>
林初夏只是茫然地看着他们,然后转头看向车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城市的霓虹依旧绚烂,行人依旧匆匆,世界依旧在运转,只是她的世界突然安静了。</p>
安静得可怕。</p>
她闭上眼,试图在记忆中找回刚才演奏的音乐,但那旋律也变得模糊不清,像是从深水底传来的回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微弱。</p>
担架车在医院走廊里快速推进,天花板上的荧光灯一盏接一盏地从她眼前掠过,形成一条无尽的光带。她看见医生和护士的嘴在动,看见苏晴在一旁焦急地打电话,看见医院电子屏上跳动的数字。</p>
但所有的声音都被一层厚厚的玻璃隔绝了。她像一个被困在透明鱼缸里的人,看得见外面的世界,却无法触及它的声响。</p>
急诊室里,医生用音叉在她耳边测试,她只能感觉到轻微的震动,却分辨不出音高。医生摇头,对旁边的护士说了些什么,护士的表情变得凝重。</p>
苏晴打完电话进来,眼睛红肿,她掏出手机,快速打字然后递给林初夏看:“你爸妈正在赶来的路上,很快就到。”</p>
林初夏点点头。她尝试发声,声音在自己听来陌生而扭曲:“我的小提琴...”</p>
“别想那个了,”苏晴继续打字,“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身体。”</p>
但林初夏无法不想。那把琴是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是她的音乐梦想开始的象征。如今琴碎了,她聆听音乐的能力也消失了,这是否意味着她与音乐的缘分就此终结?</p>
检查结束后,她被送入病房观察。夜深了,苏晴累得在旁边的椅子上睡着,手机还握在手里。林初夏躺在床上,睁眼看着天花板。</p>
寂静不再是单纯的无声,它开始有了重量,压在她的胸口,让她呼吸困难。她尝试回忆各种声音:雨滴打在窗户上的啪嗒声,清晨鸟儿的鸣叫,琴弓擦过琴弦的摩擦声,父亲叫她“初夏”时温柔的语气...</p>
但这些记忆中的声音都变得模糊不清,像是褪色的老照片,失去了原有的鲜活。</p>
她抬起手,轻轻敲了敲床边的金属栏杆。手指传来震动,但没有声音。她又用力一些,震感更强了,但依然寂静。</p>
无声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她曾经以为那会是宁静的,祥和的。但现在她知道了,无声不是宁静,而是剥夺。是对生命质感的剥夺,是对存在感的剥夺。</p>
窗外的天空开始泛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但对林初夏来说,时间仿佛停在了灯架坠落的那一瞬间,停在了声音从她的世界中消失的那一刹那。</p>
她转头看向窗外,一只早起的鸟儿落在窗台上,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歌唱。但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这只鸟的歌声是清脆悦耳,还是沙哑低沉。</p>
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原来哭泣也是需要声音的。没有抽泣声的哭泣,连宣泄悲伤都显得如此无力。</p>
晨光透过窗户洒进病房,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初夏闭上眼,试图在完全的寂静中寻找一丝安慰,但找到的只有无边无际的茫然和恐惧。</p>
她的世界,从此静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