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二十一年腊月二十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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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雪深没膝，风割如锉。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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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莞与沈晦乘驿驴，出古北口，七百里加急，三日后抵抚宁县盐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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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场濒海，潮声如哭，滩涂一望皆白，雪与盐混，分不清哪片是雪、哪片是盐。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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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十三根灰黑石桩，一字插于潮线，每桩高六尺，围以铁索，锁上悬破旧女衣，衣内灌铅，早被海风蚀成蜂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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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具“人桩”，七年立于咸浪间，挡潮护堤，亦镇私盐。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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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晦以手抚桩，指尖触到铅衣内嵌的细小骨片，眉心骤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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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所言‘全尸’，竟是如此。”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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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莞蹲身，以匕首拨开盐壳，桩根露出半截腕骨，骨上缚铜铃，铃舌却被人新近取走，断口亮如新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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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隅来过了，”她低语，“他取铃舌，是要让母亲再开口。”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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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滩后苇荡忽起一声短笛，调子凄厉，像为冤魂招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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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声止处，一老者披蓑衣，赤足踏雪而来，手里提一盏盐灯，灯焰被海风吹得横斜。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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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京里大人，”老者哑声，“要听桩子说话，得先付盐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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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莞抛出一粒碎银，老者以齿咬验，咧嘴笑，露出仅存的门牙——也嵌一枚小小银鱼。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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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丈可知，七年前灌铅之刑，由谁监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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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以灯照向最末一根桩，桩衣背缝绣半幅鸳鸯，已被盐霜咬得模糊。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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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斩？哈，那是京城来的大官，姓沈，名晦，如今怕是高升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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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晦面色如土，却未置辩。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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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又道：“当年，有女娃十四，名阿阮，被留一命，烙耳为奴，后随盐枭走私，至今未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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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今何在？”秦莞问。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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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以灯指远处雪幕：“昨夜，有人驾高跷，独臂抱铜铃，入废灶仓——说是要‘煮雪为盐，熬骨成汤’。”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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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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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灶仓，距滩三里，昔年煮盐大灶，因潮侵荒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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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里，断壁如巨兽肋骨，灶口黑洞，喷出白汽。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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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莞与沈晦潜至窗下，但听仓内“当当”连声，似铁锤敲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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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窗缝窥去——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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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堂火青，映出一道独臂背影，正以铁钩吊起一截铜铃舌，置于砧上，以小锤敲成薄薄鱼鳞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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钩旁，平排十根断指骨，已被剔得雪白，每节骨面，以血写“赵”字。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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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隅披麻衣，麻衣后背，以金线绣廷尉府麒麟纹——正是七年前沈晦公服所碎之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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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钩尖挑起一片铃舌鳞，贴于骨节，以雪水胶固，竟制成一枚枚“骨钱”。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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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骨为钱，以铃为舌，”他低笑，“让母亲们，在潮里喊冤。”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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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舌舔上他半边焦容，另半边人皮面具却脱落半截，露出少女般白净肌肤——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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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莞心头电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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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赵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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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阿阮！”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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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破门而入，软剑直指那人后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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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旋身，铁钩一甩，十枚骨钱散射，破空如蜂。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