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你出兵河套了?
有你王威宁坐镇这一路,人家会相信大明的主力会在别的地方?
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画蛇添足吗?
王越道:“接下来就是下山,前边一百里就是大板升城,也就是我边民称作归化的地方。现在我需要有一路人马在前,把全军行进的速度带起来。”
朱永惊疑不定,问道:“王军门的意思是……让末将带兵在前,快速行进?”
“正有此意。”
王越颔首表示肯定。
朱永好奇地询问:“如今三军疲惫,王军门为何不考虑暂在此处做一番休整呢?既然早前已跟朝廷请示过,其他边镇会出兵牵引鞑靼人视线,咱还这么大张旗鼓行军……鞑靼人熟悉地形地貌,总会有眼线藏于暗中,刺探咱的一举一动,发现咱动向,他们肯定会避战的啊。”
王越道:“这就要看你部的表现了!”
朱永面带不解,甚至懒得去问。
你王越是牛逼,但你怎么把鞑靼人会不会避战与我联系起来?
二者有关联吗?
人家为啥非要来跟你硬碰硬?
毕竟你统率大军深入草原腹地,粮草皆有定数,只要补给出现问题,自然会撤退,大明军队终归无法在草原长久驻留!
王越叹道:“如今雪已经下了数日,能让鞑靼人的牲畜平安过冬的地方将越来越少。只要我们逼近大板升城,距离他们汗庭所在地越近,鞑靼人就会越重视。
“当鞑靼人的哨探确定我们不过只有万把兵马,且全军已陷入精疲力尽的状态时,不可能放任我们前进!必定会组织大军前来迎战。”
朱永问道:“既如此,那咱们还有必要急行军吗?鞑靼来袭时,我军人困马乏,如何接战?”
王越叹道:“保国公,我知你担忧。但你得想想,我们必须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最好就是全军表现出稍微接战就会溃败的迹象,以鞑靼人对我的刻骨仇恨,哪里会不好好把握机会?
“否则我们一路进,他们一路退,几时有主力决战的机会?只要连打几场硬仗,让鞑靼主力畏我如虎,消极避战,这个时候我军突然加速冲向鞑靼部族的聚居地,必将横扫一切,如入无人之境,斩获巨大。
“不如此行事,该如何掠夺鞑靼人的财富,铲除他们的人力物力,又如何彰显大明国威?”
到了这里,朱永终于明白过来。
王越从一开始调门拔得无限高,仓促出兵,似乎是冲着平草原,建万世功业去的,但实际上想的却是……
跟威宁海之战一样,伺机偷袭鞑靼人的后方营地,掳劫他们的人畜财货,杀他们的老弱妇孺和不多的护卫人马……
也就是说,王越在建立功业这件事上已经魔障了!
王越要的只是恢复他威宁伯的爵位。
至于建什么万世功业……不好意思,不知道什么叫养寇自重吗?如果把鞑靼人彻底平了,还有咱武勋什么事?
等我好不容易把威宁伯的爵位夺回来,结果北方没了蛮夷威胁,武勋也将彻底失去皇帝信任……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咱刚就业即失业?
这么愚蠢的主意,你认为我这种功利主义者会干吗?
朱永道:“以王军门之意,咱应该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捣鞑靼人后方营地,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对!”
王越道,“将士们眼下是辛苦了些,不过咱的火器非常厉害,与鞑靼武装正面交战时基本可做到万无一失。”
朱永问道:“要是一直遇不上鞑靼部族呢?”
“不可能!”
王越显得很自信,“从这里往东北走,直插官山之地,沿途都是水草丰盈之地。鞑靼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消息不可能做到共通。且很多人不相信大明军队会长驱直入,所以我们沿途必定能遇到鞑靼人落单的部族和人马。”
朱永眼前一亮,喃喃道:“这么好的机会……”
王越笑着拍了拍朱永的肩膀,道:“全部交给你处理,不好吗?冲在前面刺探敌情的同时,找出鞑靼人的主力,伺机决战。
“要是遇到鞑靼部族,也能抢先一步杀掠,获取人头。功劳就在眼前,远比落在后方寸功难立要强上许多吧?”
……
……
朱永最后答应了王越,从麾下抽调人马换防全军前锋的请求。
并不是他认为王越说的多有道理,而是作为下属,很多时候他别无选择。
且如果王越是抱着抢一波就跑的心态而来,那谁冲在前面,获取功劳方面的确占有一定优势。
当朱永把儿子朱晖叫进来,说完前因后果时,朱晖立即表达了不满:“父帅,那位王侍郎分明是在利用我们啊!
“他的人马现在疲乏了,就让我们顶上前,冒着遭遇强敌的风险做全军先锋!哼,要真是好事,怎么可能会落到咱头上?”
朱永道:“行军打仗,你以为为父希望总是殿后吗?下面的将士全都愿意拖在后面?”
朱晖冷笑不已,道:“据我所知,下面的人巴不得退回黄河以南,之前在河套时他们的意见就不小,现在全军渡河北上,深入草原,功劳皆是浮云无法触及,谁会真心实意找鞑靼人拼命呢?”
朱永道:“所以,我跟王世昌说了,我不会把所有人马都调到前面去,只让你领一路精锐,在前面打头阵。”
“您让儿……”
朱晖不敢置信地望向父亲。
这时候他才知道,不但王越在坑人,现在他老爹也要坑他。
朱永哀叹地摇头:“东阳啊,为父也不想这样,但从小到大你少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偏关一战,李孜省有容人之量,能主动分润功劳给咱。但如今你面对的却是王世昌这样敝帚自珍之人,若我等选择保守,那就真的寸功难立了。
“为父不希望自己过世后,传到你手上朱家就丢掉公爵的爵位,哪怕只有些许机会,为父也希望你能把握住。”
朱晖恨恨然:“朝廷真不如让李孜省来带兵,一个愿意分享军功的统帅,哪怕是基层将士都会服气!唉,从没见过专坑自己人的主将!”
朱永摇头:“李孜省再有本事和威望,他临战指挥能力也远不及王世昌,你要说谁能帮我们家族稳住公爵的位置,唯有王世昌而已。”
朱晖诧异道:“不是有张家那位小国舅吗?”
“他……”
朱永提到张延龄,神色略显复杂,叹息道,“人都不在此,还怎么指望他呢?想来这会儿张二公子正在大同开矿呢,都不知他作何打算!若他真有意带兵,甚至节制王世昌,早就该来了,而不是一直躲在后方。”
朱晖问道:“有没有可能,张小国舅打算直接从大同出兵?”
“大同之地的兵马,他能差遣得动吗?”
朱永叹道,“为父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你琢磨下,朝堂上下愿意被他节制,且能听其号令的,除了新军外,大概只有王世昌了吧?”
朱晖点头:“是啊,宣府和大同的官员,谁会卖他面子?就算是父亲您,也不敢直接听从他的号令出兵吧?”
朱永道:“所以,他可能只想待在后方保障全军的后勤供应,并没有实际上前线的打算。
“想来也是,以目前张家在朝中的地位,他实在没有必要画蛇添足多此一举……这军功,对别人来说视若珍宝,但对他们这样的外戚来说,有何意义?
“任何一家外戚,鼎盛期都不会超过五十载,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何苦瞎折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