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抬眼环顾四周，眉梢微挑，疑惑道：“臣妾听闻皇上适才与两位王爷射猎，得了极好的彩头，怎的转眼就不见了王爷？”</p>

曹贵人闻言，眼珠一动，立即接口打趣道:“想必一定听说妹妹貌若天仙，赶紧走开避嫌去了。”</p>

“姐姐抬举臣妾了，”说着，甄嬛看向皇帝，故意玩笑道，“皇上不必遮掩，定是两位王爷听闻臣妾貌若无盐，怕受惊吓，所以躲开了。”</p>

皇帝笑了起来，指了指甄嬛，对曹贵人道：“你听听，她若是貌若无盐，那朕后宫诸人岂非尽成了东施丑妇。”</p>

曹贵人眼波将流，盈盈浅笑，手中只慢慢剥着一颗葡萄，道：“莞妹妹谦虚，皇上听她玩笑呢。”说罢举手递了剥了皮的葡萄给皇帝。</p>

皇帝却是不接，只对甄嬛道:“快尝尝这雪顶含翠吧！”</p>

曹贵人脸上的笑意陡然变得几分尴尬，却仍强作镇定，仿佛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将手中剥好的葡萄轻轻放入瓷碗里。</p>

再抬头时，她脸上的笑容还是如方才那般和婉的模样，与甄嬛一同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指尖却不由自主地微微颤了一瞬。</p>

甄嬛放下茶盏，赞叹道:“真是好茶。”</p>

“入口幽香，神清气爽，十七爷果然有心了。”曹贵人亦放下手中的茶盏，眼波盈盈，含笑徐徐道:“臣妾听闻，皇上当日初见莞贵人，为怕妹妹生疏了，便借十七爷之名与妹妹品箫谈心，这才成就今日姻缘，当真是一段佳话呢。”</p>

听得曹贵人娓娓说及那日与皇帝初遇的情景，甄嬛心头不禁泛起一阵甜意，双颊如染了流霞般悄然晕红。</p>

然而这甜蜜的涟漪却只停留了片刻，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p>

当日自己与皇上的相遇之事虽算不得秘闻，但皇上借果郡王之名这样的细微秘事，连眉姐姐和陵容她都未曾告诉，更遑论旁人。</p>

除了贴身的流朱与浣碧外，再无人知晓此事的详细情况，那曹贵人是如何得知的？</p>

这样一想，她的胸口顿时沉了几分。</p>

思忖间，甄嬛不动声色地抬眸，望向皇帝，唇角含笑，却带着几分玩笑般的试探：“这样的细微秘事姐姐也知晓，定是皇上说的。”</p>

皇帝闻言目光微微一闪，稍纵即逝后，又噙着笑意淡淡道，“朕可没说，是琴默心细，自已留神听来的。”</p>

这话表面轻描淡写，实则暗藏机锋，既是敲打甄嬛没有管束好身边的多嘴奴才，又暗暗警告曹琴默，指她妄自窥探帝王言行。</p>

曹贵人心里一凛，面上却佯装未觉，继续笑道：“如此说来，这十七爷还是皇上与莞妹妹的媒人呢，应该好好一谢。何况这位大媒风流倜傥，朝中多少官宦家的小姐都倾心不已，日夜得求亲近。妹妹，想必妹妹在闺阁之中也听闻过十七爷的盛名吧？”</p>

甄嬛先是含笑听着，谁知越听越觉异样，心中猛地一跳，忙侧首看向皇帝。却捕捉到他眉间掠过的一丝阴翳，顿时不妙，忙强自镇定心神，柔声回道：“妹妹入宫前久居深闺，入宫后又卧病不出，不曾听闻王爷大名，真是孤陋寡闻，让曹姐姐见笑了。”</p>

说罢，她粲然一笑，又补充道，“不过，皇上文采风流，又体贴咱们姐妹心思，不知当日是否也做此举来亲近姐姐芳泽呢？”</p>

尽管表面上从容应对，可甄嬛却暗中时时留意着皇帝的神色变化。皇帝又如常的模样，仿佛方才那一抹异常只是她的错觉。</p>

即便已竭力撇清，甄嬛仍暗暗担忧，只盼皇上不要在意曹琴默的挑拨才好。</p>

若他当真疑心……她心底不由地冒出微微凉意。片刻犹豫后，她又安慰自己，以他素日待自己之情，应当不会轻易被挑拨了去，也不会这样疑她的。</p>

曹贵人只安静微笑听着，宛如一尾无声栖息在荷尖上的蜻蜓，叫人全然想不到这份静默平和的外表下却潜藏着这样凌厉的机锋。</p>

她不动声色地抬眼瞥了皇帝一眼，虽然皇帝神情如常，但她心中明了，自己刚才的话已然如同一根细针，悄然扎进了他的心底。</p>

目的已达，过犹不及的道理曹贵人哪里不知。</p>

是以，她看了看天色，随即起身告辞：“这时辰想必温宜也该饿了，皇上，臣妾先回去瞧瞧。”</p>

皇帝轻轻颔首，语气平淡却不失关切：“也好。温宜病好了以后，老是哭闹不止，江太医常为你把平安脉，也让他看看温宜这样哭闹是什么缘故。”</p>

“是，”曹贵人微微福身，笑容浅淡，“臣妾让江太医看过了，再来禀报皇上。”言罢，她行礼退下，步履从容，仿佛一缕轻烟散去。</p>

殿内仅余甄嬛与皇帝二人，浣碧与其他宫人皆候立在殿外。</p>

空气似乎带着一股胶凝般的冷凉，连袅袅飘散的茶香都失去了原有的清灵，变得黏腻沉重，令人呼吸间感到一阵压抑。</p>

皇帝嘴角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抬手指了指不远处摆放的一把琴上，语气漫不经心，“这把琴是先帝舒妃的爱物。你来之前朕本想听人弹奏一曲，可是曹贵人曹琴默人如其名，在琴艺上甚是生疏。”</p>

远处树梢上，蝉鸣此起彼伏，嘶哑而单调，像是无形的利爪，搅得人心里一阵一阵的发烦。</p>

甄嬛敏锐地捕捉到了皇帝言语中的不悦，为打破这一室沉闷，她站起身，声音柔和且恭敬：“皇上若是想听琴，臣妾着人去请眉姐姐来吧，眉姐姐琴弹得极好。还有陵容，她的月琴造诣亦佳，只是不知此时是否在歇息……”</p>

话音落下，她的目光浅浅掠过皇帝的脸庞，只盼这一提议能让气氛稍稍缓和几分。</p>

“容儿有孕，经不得劳累，还是莫要让人去打扰她休息了。至于眉庄，她对于音律曲调的精通娴熟皆在你之上，可是她的曲中缺少情致。若缺了情致，岂不是索然无味，还是你给朕弹奏一曲吧。”皇帝面色淡淡道。</p>

甄嬛微笑道：“那臣妾就为皇上弹奏一曲。”言罢，她走到琴桌前坐下，摘下护甲，试了试琴音，赞道:“果然是极好的琴，音色如此清脆。”</p>

皇帝望着她道：“碧波清风，品茶听琴，果然是人生乐事。就弹那半阕《山居吟》吧。”</p>

甄嬛依言轻抚琴弦，只是此时心中思绪繁杂，全然无法专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