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打点好行装站在旅顺城门前,马三炮恍如隔世一般。第一次踏入旅顺城的新鲜劲早已经不知远去到何处。望着旅顺城门,城门上高悬的头颅已被人摘下,可马三炮还是仿佛能看见兄弟们的脑袋在城楼上,空落落地荡着。他们一直在提醒着马三炮﹣﹣报仇。 </p>
随着脚步一步步逼近城门,马三炮内心的风暴愈发汹涌。他竭力克制自己不去直视那些守城的日军士兵,生怕一眼对视便能点燃心中熊熊的复仇之火,让自己彻底失控。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像是寒风中的一片叶子,为了保持表面的平静,他只能低下头,目光紧紧锁定在脚下的土地上,双手深深地缩进袖子里,暗暗用力掐着自己的手臂,用疼痛来唤醒理智,让清醒的念头在脑海中反复回荡,生怕自己哪怕是一瞬间的失控,都会将精心策划的一切毁于一旦。此刻,马三炮的双眼因极度的压抑而变得通红,宛如两块烧得炽热的铁块,闪烁着既决绝又痛苦的光芒,仿佛能吞噬一切阻碍他复仇的障碍。终于,当他们顺利通过了日军的盘查,马三炮以为自己终于能松口气,可涌起的情绪哪那么容易平息。他身体依旧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呼吸短促而浅薄,额角渗出了细密油亮的冷汗,在阳光下格外刺眼,背后早已被汗水浸透,衣衫紧贴着脊背,仿佛轻轻一拧就能拧出水来,那是紧张与恐惧交织后留下的痕迹。龙千言的神经始终绷紧如弦。他本能地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周边的状况,就是这一瞥,让龙千言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凉的手攥了一下。 </p>
马三炮的状态不对! </p>
这绝非小事!难道他是因为担心伪造假证被发现?可明明昨日拿到那张破绽百出的假证时,马三炮还拍着胸脯,用他那破锣嗓子、插科打诨地“安慰”众人:“四爷都打包票了,咋们怕个锤子!天塌下来有炮哥顶着!”一副混不吝,万事有他的架势。绝不是因为了这张破纸! 那么此刻,究竟因何而起? </p>
疑问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龙千言的思绪。百思不得其解!然而,现在可不是刨根问底的时机!意识到这点,龙千言没有丝毫犹豫,身体如最精密的仪器般启动。他脚下看似不经意地错开半步,肩背以一种极其自然的姿态微侧,巧妙地将自己插到了马三炮身前半个身位,恰恰挡住了身前守城士兵的视线。 </p>
就在这错身而过的电光火石间,龙千言嘴唇几乎未动,只从齿缝间泄出极低、却如同冰针般清晰扎入马三炮耳蜗的气音:“马三炮!稳住!别让人发现异样,否则我们一切的努力就白费了!”话音落下的同时,龙千言已经稳稳地站定在马三炮前方。那略显单薄、却在此刻无比挺拔的青年脊背,瞬间在马三炮慌乱的视野里筑起了一道不动如山的屏障。马三炮确实懵了!他没料到龙千言竟能如此敏锐地洞穿他极力隐藏的情绪!而且还为他隔开了那些如同芒刺的日军视线,在惊涛骇浪之中,为他围出了一隅充满莫名力量与心安的避风港! </p>
一股极其复杂而汹涌的暖流,混合着先前澎湃的怒火,猛地撞向马三炮的心口!急促粗重的喘息渐渐被几口带着些许颤抖的、更深长的呼吸替代。紧攥良民证、几乎要将其揉碎的手指,也缓缓松开了些许力道,汗水似乎在凉风中开始蒸发。虽然心跳依然沉重如擂鼓,但至少,那足以暴露一切的愤怒,终于被强行按回了心底最深处。 </p>
等杠头和幺九也凭借精心伪造的良民证,如同游鱼般顺利地穿过了伪军的眼皮底下,心中暗自庆幸。正当他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时,准备离开时,检查的日军却突然开始骚乱起来,围着一辆马车大声叫嚷起来? </p>
成衣店伙计谄媚地对着守城的伪军连连哈腰作揖,低声下气地絮叨着“王队长多担待”、“都是熟人”、“掌柜特意嘱咐”之类的话。伪军小队长心不在焉地挥挥手,正准备示意放行这辆不起眼的马车。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即将“过关”的虚假轻松。 </p>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仿佛一片浓稠的墨色阴影无声无息地浸润了城门前的阳光——北原浩行,如同从地狱裂缝中钻出的恶鬼,倏然出现在众人眼前!量身定做的深色军服笔挺得不见一丝褶皱,与这混乱肮脏的城门环境显得格格不入,却散发着一种冰冷的、令人窒息的威压。所有的动作——伙计的哈腰、伪军的挥手、马匹的轻嘶——都在瞬间凝固了。 </p>
北原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终落在那名负责检查的伪军小队长身上。他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温和,甚至带着点日本官僚特有的、彬彬有礼的腔调:“是你负责良民证的检查。” 这温和像是一层薄冰,覆盖在深不见底的寒潭之上。伪军小队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直冲天灵盖,喉结像失控的活塞般疯狂地上下滚动,豆大的冷汗从鬓角和下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争先恐后地涌出、汇聚、坠落,砸在尘土里都仿佛能听见“啪嗒”的声响。“哈。” 北原甚至轻笑了一声,这笑声在死寂中显得无比刺耳诡异。他左手漫不经心地抚摸过腰间南部式手枪那冰冷光滑的烤蓝枪管,皮革手套与金属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噌…噌…” 细响。同时,他抬起的右手,带着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礼貌”,轻轻地、却力道十足地拍打着伪军队长因恐惧而僵硬的脸颊。 </p>
“啪、啪。” 声音不重,却像鞭子抽在每个人心上。“知道么,” 北原的声音依旧轻柔,甚至带着点像在分享趣闻的谈笑风生,“前两天,有个蠢货,也和你一样,玩忽职守。” 他顿了一下,欣赏着对方眼中因为极度恐惧而放大的瞳孔,如同毒蛇欣赏爪下的猎物。 “他现在嘛……死了” </p>
话音落下! </p>
砰——! </p>
一声震耳欲聋、撕裂空气的枪响猛然炸开! </p>
伪军小队长的头颅像被砸烂的西瓜一样应声爆开! 红白混杂的碎块和粘稠的鲜血呈喷射状激溅开来,浓烈的血腥味瞬间盖过了一切气味!温热的血点甚至溅到了近处士兵惨白的脸上和北原那擦拭得锃亮的皮靴上! 无头的尸体“噗通”一声栽倒在地,还在神经性地抽搐着。 </p>
时间仿佛被彻底冻结了!城门洞内外,一片死寂! </p>
刚才还在哈腰的伙计像被抽掉了骨头,瘫软在地,裤裆处迅速洇湿了一大片。周围的伪军和日本兵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个个面色如土,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木刻。所有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那一滩刺目的红白狼藉上,又惊恐地快速移开。没有惊呼,没有惨叫,甚至连一声不由自主的抽气都被生生掐灭在喉咙里——没有人敢移动,没有人敢呼吸,仿佛谁先动一下,下一颗子弹就会如影随形而至! 空气凝滞得仿佛固体,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在无声尖叫。 </p>
北原的脸上甚至没有一丝波动,仿佛刚才只是掸去了一片微不足道的灰尘。他慢条斯理地收回那把还在冒着淡淡青烟的手枪,优雅地掏出一块雪白的手帕,旁若无人地、极其细致地擦拭起溅在枪身和手套上的血迹。每一根手指,每一寸烤蓝金属,都被他擦拭得光洁如镜。然后,他迈着步伐,走到了那辆如同孤岛般的马车前。他停下脚步,微微躬身,脸上甚至还恰到好处地挂上了一丝刻板的、冰冷的、毫无温度的礼貌笑容,对着紧闭的车帘,用标准的汉语温和地询问:“失礼了。麻烦车内的人出示一下良民证?” 语气谦和,仿佛刚才那个谈笑间收割人命的冷血恶魔是另一个人。 </p>
车厢内,万山红和高亚男陷入两难的境地。良民证?那是根本没有的东西!开口是死,沉默也是死!空气在沉默中凝固。北原等了几秒,那丝刻板的笑容并未散去,眼神却倏地沉了下来,如同毒蛇锁定猎物后收起的伪装。他了然地轻轻颔首,“果然…” 他转回头,目光掠过地上那滩尚未冷透的污秽,又扫向周围僵立的士兵,声音陡然转为冰冷、不容置疑的命令:“把人抓下来,” 他的目光如同两把冰锥,刺向动弹不得的伪军,“带到宪兵队审讯室。” </p>
高亚男岂是甘愿引颈受戮之人?!就在北原的命令下达之际,一丝决绝的厉色已然划过她的眼眸!逮捕的威胁非但没能压垮她,反而激起了骨子里滔天的反抗烈焰!“这么麻烦!到头来还不是要闯出去!”清亮凌厉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话音落下的瞬间,变故陡生!几道快如鬼魅、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寒芒骤然自车帘缝隙中激射而出!守在车旁最靠前的三四个日本兵甚至来不及看清是什么,只觉脖颈处瞬间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凉与剧痛!“呃……嗬嗬……” 他们下意识地死死捂住脖子,指缝间温热的鲜血如同喷泉般疯狂地飙射而出!身体像被抽掉了筋骨的麻袋,摇摇晃晃,眼神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和绝望,“砰!砰!砰!” 几声闷响,沉重地相继扑倒在尘埃之中! </p>
就在这一片血光飞溅的混乱中!车帘“唰”地一声被用力掀开!一道穿着粗布丫鬟装束的身影,如同一柄出鞘的绝世利剑,挟带着一身冰冷杀意悍然跃下车来!正是高亚男!手中一柄细长剑锋在日光下吞吐着森冷的光芒,滴落的血珠沿着剑尖无声滑落。即使一身粗布旧衣,也难以掩盖她此刻迸发出的、如雪山孤松般傲然不屈的卓绝气质!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