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三炮说："杠头、幺九你俩先走，我去去就来。"</p>

龙家大院墙外，龙千言正缩在墙边探头探脑，冷不防马三炮从身后摸上来。</p>

龙千言说："你怎么来了?"</p>

马三炮说："就你这两下子，我不来就你一个人能行吗?赶紧的。"</p>

一边说着，他让龙千言踩着自己肩膀爬上墙头，自己则三步并作两步麻利翻过墙去。抬头看着龙千言像骑马一样骑在墙头，晃着两腿，死活不敢往下跳"喂！龙大少爷"他仰头看着骑在墙头上的龙千言，"你是今晚打算在上面过夜吗？"我...我不敢跳。"龙千言结结巴巴地说。马三炮直咧嘴，心想：老话说得好，百无一用是书生。今天可算是见着活的了。这个酸秀才要是没有自己，怕是连自己家都爬不进去，还想着跟我抢小红呢。"得，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马三炮自言自语道，"我还是赶紧把这位'大少爷'救下来吧。"他往龙千言脚底下蹭过去，靠近墙根，仰头说道："跳下来吧。我接住你。"龙千言这会儿倒是扭捏起来了。他眨着眼睛，一脸狐疑地问："这...能行吗？"马三炮感觉自己快被他气笑了。"废话！"他没好气地说，"我要是接不住你，我以后跟你姓！大少爷，快别墨迹了。再磨蹭下去，让人发现了，咱俩可就都完蛋了。"龙千言还是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他低头看了看地面，又看了看马三炮，嘴里嘟囔着："可这也太高了吧！"马三炮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想把这个书呆子从墙上拽下来的冲动。"听着，"他尽量用耐心的语气说，"放轻松，别害怕，闭上眼睛，往下一跃，很快就结束了。""那你可得接住我啊！"龙千言挣扎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毕竟，他心里清楚，就凭自己是真不敢下去。"你就放一万个心吧！"马三炮张开双臂，做好准备。龙千言深吸一口气，正准备闭上眼睛，一咬牙一跺脚，从墙头跳了下来。然而，事情并没有按照马三炮预想的那样发展。只听"砰"的一声，马三炮被结结实实地踹了个跟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马三炮这个气啊，心里直骂娘：龙千言你可真不是个东西！我好心好意帮你回家看你爹，看你自己翻不过墙还主动提议接你下来。我对小红都没这么贴心过，结果你还把我踹了个跟头。刚要骂出声，龙千言已经双手举过头顶，大声叫起来："你们要抓的人在这里，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p>

墙外，传来日本兵的叫骂声。马三炮望着骑在墙头的龙千言，心里头翻江倒海一般，一咬牙，消失在黑夜里。等马三炮寻回杠头、幺九，天已拂晓，鸡鸣声把整个旅顺唤醒。冷清的街道上出现了三两行人，小商小贩开始准备一天的生意。棚户区里三个人影一闪而过，停在座破房子外，东张西望地打量着周围，正是马三炮几人。幺九低声问："炮哥，咱好不容易跑出城，为啥又得窜回来?"杠头说："幺九，你这就不懂了，炮哥多仁义，咱得救龙少爷去，而且炮哥你不说你俩不熟吗?”。"马三炮说：“别整这没用的，你说那崔老四就住这儿?"杠头说："对，就这间房子，门口全是酒瓶子就没跑了。我听人说他不光有通往牢房的密道，连跑出旅顺城的密道都有。"幺九捏捏手里的熏肉大饼，一脸的不舍："两套熏肉大饼就换一个密道，这也有点儿太不值了，我都多久没吃过熏肉大饼了。"马三炮像没听见一样，迈步往里走。门根本没有锁，一推就开。屋子里乱七八糟，锅碗瓢盆、衣服鞋子满地乱扔，好像被土匪打劫了一般。除了地上的新酒瓶子，压根儿看不出这里还有人居住。三人蹑手蹑脚地蹭到炕前，炕上直愣愣地躺着个老头。马三炮探过头去，仔细打量着老头。干巴巴仿佛没有一点水分，干皱成朵枯萎的野花，嘴巴微张，不知死活。</p>

马三炮坐在炕沿上，回头看着老头，心里头失落落的，就好像寻找了好久的宝物，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快要拿到手里的时候，一下掉到地上摔得粉碎。他要是死了，自己可怎么救龙千言啊？正看着，崔老四猛然睁开了眼，吓得马三炮一屁股墩到地上。</p>

马三炮说："崔老四?"</p>

老头说："是你爷爷我。"</p>

崔老四开始用尽全身力气喘，喘得马三炮觉得老头快死了的时候，从崔老四牙缝里挤出半句话："熏肉大饼"拿着熏肉大饼的崔老四吃得满嘴流油，就着小酒，喝得美滋滋的。马三炮心里也馋熏肉大饼，但想到龙千言，只好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四爷您看，这熏肉大饼我们也给您带来了，密道……"崔老四下炕，慢慢卷起席子，打开盖子上的锁头，炕下显出个黑黝黝的大洞。洞口仿佛是一张大嘴，等着马三炮往里面钻。</p>

崔老四斜瞪着眼："怎么?怂了?"</p>

马三炮说："谁怂谁是孙子!"</p>

他头一低钻进了地道，杠头、幺九互相看看，也转身下到密道里。不知道外面崔老四阴笑着伸手将盖子合上，锁得严严实实。地道又深又长，没有一丝光亮，压抑低沉的空气充斥着地道。马三炮端着支火把，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密道虽然低矮，他却把身子直了起来，他认为英雄就得是挺起胸膛。马三炮觉得自己像戏文里写的孤胆英雄一样，深入虎穴，拯救自己的同伴。龙千言一定在牢房里哭哭啼啼，自己就在他最绝望的时候猛地跳出来。他不得感动死，以后对自己感恩戴德，自己跟他的身份不就一下子调转了，自己成他救命恩人了解，马三炮都想好了，得先嘲笑龙千言的眼泪，笑够了才能带他出来。将来戏文里一写，孤胆英豪马三炮深入虎穴拯救无用酸秀才龙千言，传扬出去，咱不就成大英雄了!马三炮越想越开心，嘴角咧开，快要笑出声来。可他马上就笑不出来了。光秃秃的地道蓦地走到了头。马三炮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说："崔老四你个老不死的，敢算计你爷爷!"</p>

幺九望着到头的地道快哭了："炮哥，咱们被崔老四阴了，赶紧往回走吧。"马三炮说："回不去了，崔老四是想把咱困死在这儿，回去的路肯定早就封死了。"火把上的火焰跳动着，马三炮盯着它，心脏在噗通乱跳，脑袋发懵，感觉自己的生命就像这火焰一样，随时可能熄灭，化成一缕青烟，连消散的可能都没有就被压在这深深的地下。死亡又一次压迫到自己面前，除了茫然无助，马三炮很不甘心，不甘心没能救出龙千言，不甘心自己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不甘心没能手刃罗仁甫这个叛徒，不甘心，一切的不甘在马三炮的身体里碰撞着，膨胀着，化成无比的求生欲望，冲到他的脑子里。马三炮望着火把，火焰佛越来越亮，越来越高，而马三炮的心也越来越冷静。吐出一口浊气，马三炮四下寻找着可以脱困的东西。几个散落地道旁的酒瓶子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赶忙抄起个酒瓶子，放在耳边，努力地分辨外界的声音。杠头、幺九有样学样，也找了个酒瓶子四下乱听。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三个人越来越着急，可是除了自己的心跳，什么也听不见。幺九有点泄气，索性坐在地上哭。杠头也面色不虞，垂头丧气。突然，马三炮笑了，指着刚才听过的地方："这里回声最大!肯定离地面近。"杠头、幺九互相看看，像是找到救命稻草一样扑到马三炮旁边。马三炮说："赶紧挖!"三人热火朝天地着挖洞，马三炮突然闪过个念头：龙千言，等着你三炮爷爷出去救你!</p>

龙千言现在很害怕，真的很害怕，他那时候只想着绝对不能让日本人发现马三炮，所以选择暴露自己，至于自己再次被抓后会发生什么却完全没想过。对面的日本人脸色阴霾，饿狼一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鱼，嘴角上扬，手中的刀飞快地切割着鱼的尸体，仿佛这给他带来极大的快感。龙千言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叫北原的日本人案板上的肉，正在被他一刀一刀切割成片，裹上青芥末和酱油，丢到嘴里。龙千言看到自己面前的世界变成红色，仿佛一张巨网，从北原身后延伸开来，条案、桌椅、榻榻米统统被吸进去，吞噬到那片红色里面，如同一颗小石子丢到大海深处，没有荡出一丝波澜。红色的巨网已经朝自己张开，随时可以将自己包裹起来，碾碎自己的骨头，汲取自己的血液，撕烂自己的肌肉。并不是它不想对自己下手，恐怕只是暂时懒得动手罢了。尽管浑身不自在，龙千言却逼迫自己将腰板尽量挺到最直，以掩饰身体轻微的颤抖。北原发现了他的害怕，笑着说："别紧张，龙少爷，我没有恶意，我希望我们可以交个朋友。"</p>

龙千言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抬眼盯着北原，余光扫过一具尸体，那是刚刚被面前这个日本人用拳头活活打死的监狱看守。他的尸体就那么随意摆在北原身旁，随意得就像在家里摆上个小装饰品。就在距离死看守不到半米的地方，北原面色如常地进食了不少三文鱼刺身。按照北原的表情，那应该是享用。龙千言尽量让自己不去注意尸体和刺身，可刺眼的红色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身在何处。龙千言说：“不好意思，北原，你听好了，我龙千言就是死，也不会跟你们这没人性的强盗做朋友!""龙少爷，话不要说得太早，今天我就是以朋友的身份邀请你来的。"北原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面前的鱼身上，漠不关心，"不过，你今天好像并不想跟我做朋友，没关系，你先回去吧，我想你的父亲一定很想念你，汽车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当然，你也可以拒绝我的好意，自己走回去，但我是很有诚意的，我们下次再谈。"</p>

北原盯着看了龙千言几秒，龙千言觉得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他仿佛看到了一匹饿狼，两眼冒着夺命的绿光，碧绿晶莹，散发着吞噬生命的气息。龙千言几乎都快忘掉呼吸，直到北原转移开目光，全身心投入到面前的鱼的身体上。龙千言说："你真的愿意放我走?"北原拍拍手，一个日本侍女进来，示意龙千言跟着自己走。龙千言盯着北原慢慢站起身来，一步一步退到门边。北原说："龙先生，后会有期……"</p>

话音未落，龙千言夺门而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