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龙家门前的龙千言唏嘘不已,打心眼儿里觉得自己家的门着实可爱。大门仿佛正在张开双臂,作势欲将龙千言抱入怀中,紧紧相拥,与他糅为一体。一股暖流从心脏涌出,流满全身,将龙千言待在地牢时冻到骨子里的阴冷剔除,让他重新活泛起来。大门上的铜钉,在阳光的照射下,闪耀着重生的光芒。他整整衣领,迈步往里走。 </p>
龙千言说:" 我回来了。"迎接他的是一根文明棍和一声怒喝:"孽子!你还有脸回来!"龙千言感到有些委屈,他尽量躲闪着龙老爷的棍子,觉得自己变成只被戏耍的小猴,在自家仆人面前挨打挨骂。龙千言说:"爹,你凭什么打我?不就是死了个日本人吗,又不是我杀的。再说了,我现在可是抗日英雄,你敢打抗日英雄!"龙老爷眼睛里已经冒出火光,下手又多了几分力气:"抗日英雄?你是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沉!"龙千言听出话不对,硬生生地止住脚步,盯着龙老爷。龙千言说:"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几天未见,龙老爷仿佛老了十岁,显现出了迟暮样子。他将堪堪举起的文明棍放下,转过身子,把背影留给龙千言。管家说:"大少爷,老爷是答应了担任日本人治安联保会的会长,这才把你放出来。少爷,日本人都是狼,咬住哪还有撒嘴的道理?"脑袋一懵,龙千言仿佛被一柄巨锤击中,冲击力压迫着他完全说不出来话,迷迷瞪瞪地望着龙老爷,原本回家美好的心情被打得无影无踪。他像个孩子一样缠着龙老爷,用乞求大人买糖果的语调求着:"爹,这不是真的对不对?你去跟他们说咱不当这个治安联保会长,你让他们还把我抓回去。你去跟他们说啊,你去跟他们说啊。" </p>
龙老爷扭头不去看儿子,说:"爹,没办法啊。"龙千言血都凉了,不敢相信眼前这人是自己的父亲,手把手教自己气节的汉子,再苦再累没喊过一声的汉子,他就在自己眼前,委屈地像个小孩。威严的形象轰然倒塌,龙千言觉得自己心脏有点疼。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撕裂,一点一点,像是扯开一块破布,龙千言听到了鲜血喷出、骨头扯断的声音。龙千言认为自己已经被撕成一片片,丢到湖里,慢慢沉底,张开嘴却发不出一丝声响。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那个叫北原的日本人。龙千言脑海中浮现北原的样子,恨不得将他拽到自己面前,当着父亲,生吞活剥,嚼碎他的骨头,咬烂他的肉,饮光他的血。龙千言扭头跑出门。跑远了还能听见龙老爷大声吆喝仆人们:"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追啊!" </p>
龙千言想好了,见到那个小鬼子,就跳到他头上,用牙齿直接把他的耳朵扯下来,鲜血淋漓地扔到地上,踩在脚底。浑身上下只有脚还有感觉,踩着地,龙千言觉得就像是踩在棉花上,柔软无力,身体像柳条随风摆动。他脑子里只剩下跑,往小鬼子那里跑。正跑着,一个黑影从龙千言脑袋上飞过去。龙千言抖了个激灵,这才感觉自己重新掌握了这副身躯。定睛观瞧,七尺长的汉子趴在地上,全无生机。 </p>
松鹤楼旁,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得严严实实。两米多高的擂台上,两个日本武士耀武扬威地站着,不住往台底下扔石头,像是在赶羊一般。每当有人躲闪,武士都会乐得哈哈大笑。擂台正后方摆着张条案,条案后端坐的日本浪人正在自斟自饮,将注意力完全放在茶水上,吵闹的擂台仿佛跟自己没有一点儿关系。就在此时,几个日本兵押着个青年上了擂台。青年右臂被人齐齐砍断,鲜血直流。他面色惨白,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叫喊出来,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脑袋滴在擂台上,摔得粉碎。为首的日本士兵在两个日本武士耳边嘀咕一句,转身下台。武士分出一人,一脚踏到青年断臂上,阴笑着:"你们中国人不敢正面迎战,想用枪暗杀我们,这种卑劣的行径在我们日本是被瞧不起的。真正的武士是要面对面拼杀的。你,连狗都不如。"一脚踢出,正中青年心脏,当场毙命。 </p>
龙千言直愣愣地望着台上,就那么看着毫无声息的断臂青年,感觉自己跟他越来越近。青年的脑袋被无限拉近、放大,占据了龙千言整个瞳孔,血液横飞的画面充斥在他的脑袋里,蓦然,血液开始跳动。望着日本武士,龙千言看见的除了他浑身的健壮,还有他的眼睛。龙千言看见他的眼睛渐渐变成通红,红的骇人,可以映出自己的影子。他记起父亲说过:"吃人的狗,不但肥壮,眼睛也是鲜血的颜色。"鲜血的红色开始明亮,如同火焰,在龙千言的脑袋里燃烧,烧掉他身上的杂质,让他浑身越来越轻,腰杆越来越挺。他一步一步走向擂台,感觉不到大地的坚硬,仿佛马上就能飞起来,飞上擂台,抓住那个日本武士,将他带到天上,扔回那个小小的海岛,摔得稀碎。龙千言冲上前说:"你们只会欺负受伤的人,有真本事的你们还真不敢出手。你们这种行为,在中国,连猪狗都不如!有真本事的都在下面,有种你下来!中国人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就能把你淹死!" </p>
日本武士迈步上前就想结果了这个口出狂言的年轻人,突然眼前一花,擂台上冒出一个黑衣蒙面人。青天白日,眼前这人偏偏穿着一身黑衣,甚是扎眼。黑衣人将身一晃,两个日本武士没反应过来就被扔到擂台下。龙千言看清楚来人,不由得心头狂喜。这不正是当时自己看见的杀掉日本浪人的那个黑衣人吗?来人正是高亚男。原本在条案后端坐的日本浪人见到高亚男,双眼陡然一亮,闪出兴奋的光芒。他一脚踢开条案,提刀在手,踏上擂台。浪人上下打量高亚男许久,脸上终于露出笑意。浪人说:"我等的人终于到了。"两个身影缠斗在一起。剑气声、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打斗陡然停止,双方后跃至擂台边缘,高亚男左臂开了道口子,鲜血直流。这场争斗,高亚男明显处于下风。两人你来我往又斗了几个回合,高亚男渐渐有些不支。龙千言顿时急了,只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不能上前助恩人一臂之力。他感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好像在台上的不是高亚男,而是他龙千言。龙千言看着形势危急的高亚男,突然从心底涌出一个念头:要是马三炮在就好了,他鬼点子多,说不定能想出什么主意来。 </p>
正在拼命挖洞的马三炮不由得打了个喷嚏。他摇摇头,尽量让自己精神集中。地道里氧气稀薄,马三炮脑袋已经有些晕晕沉沉。对这种死亡的压迫感居然已经有些习以为常。这些天的经历,是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不知不觉中,马三炮那总是弯着的腰杆,已经渐渐挺直,越来越有劲。挖着挖着,马三炮感觉自己碰到了一个硬东西。那是一根木头柱子,赶紧扒拉了几下,一丝光亮照射进地道。马三炮感觉到,自己就是困在土里的蝉的幼虫,正在一步一步往上钻,钻出这黑暗的土地。光亮照射到他的脸上,虽然只有一丝,可在马三炮眼中,无异于重生。马三炮从未如此希望自己看到太阳光,瞳孔紧缩,迸发出惊人的力量,一头扑在光亮的地方。马三炮说:"挖!" </p>
光芒越来越亮,照得地道如白昼,只听得"轰隆"一声,柱子沉到地下,露出了三人。他们挖到的,正是擂台的柱子。马三炮闻到了清新的空气,觉得瞬间世界上所有的光都砸在自己身上,暖洋洋的好不惬意。他活动着肩膀,伸手往眼睛上扒拉。眼睛上糊住一层东西,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是泥土还是泪水。在朦胧的眼睛里,他看到正对面有个人影也在探头打量着自己。对方手里明晃晃的长刀让马三炮瞬间清醒过来,日式的发髻表明了他的身份。长刀一扬,冲着马三炮的脑袋砍过来。这时一只手搭在马三炮的肩膀上,略一用力,整个人从他头上越过,与他交换了个位置,等他回过神来,蒙面人已经和日本浪人斗在一起。 </p>
高亚男终究不是浪人对手,几个回合便已经险象环生。乱中生智,马三炮一脚踢出,鞋子似流星一般正中浪人脸上:高亚男也趁机刺中浪人小腹,跃开数丈。浪人半跪在地上,马三炮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脚踏到浪人脸上。马三炮努力地让自己全身的力气集中到拳头上,对着浪人一下一下砸着。他满脑子都是对日本人的仇恨,通红的眼睛让他什么也看不见,冲上脑袋的血液已经在沸腾。整个擂台附近乱作一团,人们作鸟兽散。两队日本宪兵端着枪往擂台冲,却被混乱的人群挤得动弹不得。龙千言这时也冲上擂台,跑到高亚男旁边,刚要开口说话,就莫名其妙地被高亚男拉着挤进人群。杠头,幺九好不容易才把马三炮拉住,生拉硬拽将他拽走。马三炮说:"我鞋!" </p>
杠头捡起鞋,快步跟上:"一只破鞋你还要它干啥?"龙千言从来没有跑过这么远的路,剧烈的呼吸把肺都快挤爆。龙千言认为如果不是自己紧紧闭上嘴的话,心脏随时可以夺路而出。龙千言说:"恩人,恩人,我实在跑不动了。"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跟个女人似的!咦?怎么是你?"高亚男这才意识到自己抓错了人。她松开龙千言,上下打量他一番,摇摇头,迈步往前走。龙千言赶紧单膝跪地:"是我啊,恩人,谢谢你又救了我 一次!你真是花木兰、穆桂英转世的大英雄啊!大恩不言谢,请受我龙千言一拜!"高亚男皱皱眉头:"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耍花腔。日本人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你赶紧回家吧。"“恩人,我什么都不会,你把功夫传授给我,我可以跟着你,一起打鬼子,收我为徒怎么样。”龙千言说着作了个单脚站立,大鹏展翅的姿势,却高亚男一推即倒。高亚男见此不想再与他多纠缠,飞身上了院墙,消失得无影无踪。龙千言急得抓耳挠腮,想大叫又生怕旁人听了去:"哎,恩人,你怎么说不管就不管我了,好歹咱们也算是有过命的交情了。”一边说一边努力的想翻过墙,却屡次失败。“龙千言,首先,咋俩没有那么深的交情,还有,听说你爹已经答应做治安联保会长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以后龙家商和青龙会就是两条到上的人”高亚男在墙的另一头冷冷的说到。你误会了,我告诉你,我爹是为了保我才去当的那什么破会长,我刚才为什么去那个比武大会,我就是要去跟北原把这件事!我们龙家誓死也不会做卖国求荣的事,当汉奸走狗的!我跟日本人是不共戴天!"等了半晌,墙那头没有丝毫动静,龙千言试探着:"恩人,你不是走了吧?"墙根响了一声,漏出半拉狗洞。顺着狗洞递出一句话:"从这里进来吧。" </p>
龙千言好不容易从狗洞里钻了出来,拍打着身上的灰尘,活像只刚从泥坑里爬出来的土拨鼠。他冲着高亚男一拱手,笑嘻嘻地说:"我一猜就知道你在这等我呢,原来你就是青龙会的大当家高亚男,久闻大名"高亚男已经摘下了面罩,瞥了眼这个满身泥土还能贫嘴的家伙:"少来这套。想留下就留下吧,正好我答应了某个人要把你带回来。跟我走!"说完,高亚男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头。龙千言屁颠屁颠地跟上,心里又惊又喜又疑惑。能在高大当家面前说上话的人可不多见,难道是自家老爹?不对啊,要是他老人家所为,他也不会去当那个什么狗屁联保会长。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