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檐滴空阶惊梦魇下(2 / 2)

然后,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从吴邪依旧有些微颤的手里,接过了那只空碗。</p>

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吴邪冰冷的手指。</p>

那触感带着张起灵身上特有的、低于常人的微凉体温,却奇异地没有让吴邪感到寒意,反而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驱散了最后一点指尖的麻木。</p>

张起灵拿着碗,没有再看吴邪,也没有立刻离开。</p>

他只是转过身,走到墙角的矮柜边,将空碗轻轻放了回去。碗底接触木头,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哒”一声。</p>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回到原来的竹凳上。</p>

他就在矮柜边站定了,背对着吴邪,面朝着那扇小小的、蒙着油纸的木格窗。</p>

窗外,天色似乎比刚才更透亮了一点点,浓重的墨色正在向深灰过渡,预示着黎明已在山峦背后悄然酝酿。</p>

他站立的姿态依旧挺拔而放松,像一株扎根在黑暗里的松。</p>

那沉默的背影,在黎明前最深的昏暗里,形成一道沉静而稳固的剪影,无声地隔绝了外面未知的黑暗,也隔绝了吴邪心底尚未完全散去的梦魇寒气。</p>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p>

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充斥着恐惧和令人窒息的窥探感。</p>

只有吴邪渐渐平复下来的、依旧有些粗重的呼吸声,和张起灵那尊沉默的背影,共同构成了这片狭小空间里唯一的存在。</p>

吴邪靠在冰冷的藤椅靠背上,肩上披着的外衣滑落了一点,他也无心去拉。</p>

疲惫如同潮水,在恐惧退去后汹涌地席卷了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眼皮沉重得像是坠了铅块。他不敢再睡,怕那无边无际的沙海和青铜门后的鬼手再次将他拖入深渊。</p>

可张起灵那沉默的背影,像一道坚不可摧的堤坝,又给了他一种奇异的、虚幻的安全感。</p>

他努力睁大眼睛,视线有些模糊地胶着在那道背影上。仿佛只要看着,就能确认这方寸之地的安全。</p>

窗外的灰色渐渐晕染开来,稀释着墨色。</p>

檐溜的声音似乎也稀疏了一些,间隔拉长,不再像催命的鼓点。嗒… …嗒… … 那声音变得悠长,带着一种雨将歇、夜将尽的余韵。</p>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p>

吴邪的呼吸终于彻底平复下来,变得悠长而微弱。</p>

他靠在椅背上,身体因为极度疲惫而彻底放松下来,陷入一种半梦半醒的恍惚状态。</p>

眼睛还半睁着,努力想要聚焦在那道沉默的背影上,但视线却越来越模糊,如同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p>

那道背影,在熹微的晨光中,轮廓似乎也变得柔和了一些,不再像冰冷的石雕。</p>

他依旧静静地站着,像一株守护着什么的古树,根系深深扎进这片潮湿的、刚刚经历过一场无声风暴的土地里。</p>

就在吴邪的意识即将被疲惫彻底拖入混沌的前一刻,他模糊的视野里,看到那道沉默的背影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p>

张起灵微微侧过头,视线似乎越过了自己的肩膀,极其短暂地、如同羽毛拂过般,向后扫了一眼。</p>

那一眼快得如同错觉,甚至让吴邪怀疑是不是自己过于疲惫而产生的幻觉。</p>

那目光里似乎什么情绪都没有,又似乎包含了太多吴邪此刻混沌的大脑无法解读的东西——是确认?是安抚?抑或只是最寻常不过的一瞥?</p>

未及深究,更深的倦意如同温柔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吴邪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p>

他的头歪向一侧,呼吸变得绵长而均匀,终于沉沉地睡去。</p>

这一次,没有沙海,没有青铜门,没有鬼手。只有一片沉静的、带着水汽的灰白,如同雨村黎明前温柔的底色。</p>

张起灵依旧背对着他,面朝着那扇透出越来越清晰灰白的天光的窗户。</p>

他维持着那个姿势,像一尊凝固的守护神像,只有耳廓在极其微弱的光线下,似乎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捕捉着身后那变得安稳悠长的呼吸声。</p>

檐溜的声音彻底停了。</p>

窗外,第一缕真正的、带着湿漉漉水汽的晨光,终于艰难地刺破了沉沉的云层,落在了栖霞岭最高的那棵老松的树梢上,染上了一抹极其浅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暖金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