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其细微的动作。张起灵搭在膝盖上的手指似乎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又松开。随即，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p>

发丝滑开，那双在黑暗中沉寂的眼睛完全显露出来。</p>

没有惊讶，没有询问，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依旧是那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得可怕。</p>

但那平静之下，吴邪却仿佛感受到了一种无声的审视，穿透了他所有试图掩饰的惊惶和脆弱，直抵他仍在疯狂擂鼓的心脏。</p>

张起灵的视线落在吴邪惨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上，停留了片刻。</p>

然后，极其自然地，向下移，落在他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青白、死死抓着藤椅边缘的双手上。那双手正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p>

空气凝滞得如同灌满了沉重的水银，只有吴邪粗重而破碎的喘息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敲打着两人之间无形的壁垒。</p>

张起灵没有开口。他只是看着吴邪那双颤抖的手，看了几秒。</p>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动作轻得仿佛怕惊扰到什么似的，伸出手。</p>

不是伸向吴邪，而是探向他自己身侧的地面。</p>

那里放着一个粗陶碗。碗里盛着大半碗清水，水面平静无波，映着窗外透进来的那一点点微光。</p>

张起灵端起碗，动作稳定得没有一丝晃动。他站起身，那沉静的阴影无声地扩大，笼罩过来。</p>

他没有立刻靠近，只是站在那里，隔着几步的距离，将手中的陶碗向吴邪的方向，平稳地递了过去。</p>

碗口氤氲着极其微弱的凉气。清水的微光在他指间晃动。</p>

依旧无言。但那递过来的动作，那碗平静的水，却像一道无声的赦令，一道锚定现实的坐标。</p>

吴邪混乱的视线聚焦在那碗水上。清水的凉意仿佛透过空气传递过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p>

他死死攥着藤椅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刺痛，此刻竟在那碗水的注视下，极其缓慢地、一根一根地松开了。</p>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凉，触碰到同样微凉的陶碗外壁。那粗糙的质感如此真实。他几乎是贪婪地、用双手捧住了碗，仿佛捧住了一块浮木。</p>

碗很沉，水在晃动，映着他自己狼狈而惊魂未定的倒影。</p>

他低下头，将干裂的嘴唇凑近碗沿。</p>

清冽的、带着一丝山泉特有甘甜的水滑入喉咙，像一股清泉浇灌在燃烧的炭火上。那焦灼的恐慌、喉咙深处的血腥幻觉，被这冰凉的液体瞬间冲散了大半。</p>

他贪婪地吞咽着，喉结急促地上下滚动，发出清晰的“咕咚”声。冰冷的水流顺着食道滑下，也浇熄了胸腔里那团疯狂燃烧的恐惧之火。</p>

一碗水很快见了底。</p>

吴邪长长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p>

那气息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吹动了碗底残留的几滴水珠。身体的颤抖虽然还在，但幅度明显减弱了。</p>

冷汗依旧黏腻，但心脏终于不再像是要撞碎肋骨跳出来，而是沉重地、一下一下地砸在胸腔里，带着疲惫的余韵。</p>

他抬起头，额发被冷汗濡湿，贴在额头上。</p>

捧着空碗的手还有些不稳，但眼神里的惊惶已经褪去大半，只剩下深重的疲惫和一丝残留的、难以言喻的狼狈。</p>

张起灵依旧站在原地，保持着递碗后的姿势，沉默地看着他。</p>

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平静得像两泓深不见底的古井，看不出任何情绪，却奇异地让吴邪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弛下来。</p>

那目光不再是审视，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等待，等待他真正地平静，等待他自己从梦魇的泥沼里爬出来。</p>

吴邪舔了舔依旧有些干涩的嘴唇，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p>

<span>吴邪</span>“…小哥。”</p>

他顿了顿，似乎想解释什么，但最终只是垂下眼睑，盯着手里那只空了的粗陶碗，碗底残留的水痕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一点湿痕。</p>

<span>吴邪</span>“…我没事了。”</p>

声音很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虚弱。</p>

张起灵没有回应他“没事”的宣言。他向前走了一步，动作轻得如同猫科动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