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微弱的暖意从碗壁传来,混合着清水本身冰凉的气息。他迟疑了一下,伸出依旧有些冰凉颤抖的手,握住了碗壁。那微温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带着一种无声的熨帖。</p>
他端起碗,小口地啜饮着。冰冷的清水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舒缓。他慢慢喝着,身体似乎也随着这温水的浸润而放松了一点点。</p>
胖子看着张起灵这一连串无声的动作,又看看吴邪捧着碗喝水的样子,小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和复杂。</p>
他咂咂嘴,继续讲他的故事,声音却放低了些,不再那么刻意夸张,反而带上了一点追忆的沙哑:</p>
<i>胖子</i>“…后来啊,好不容易摸到主墓室,他娘的棺材板都烂透了,里面就一堆烂骨头和几个破陶罐!屁的宝贝!气得那帮孙子直骂娘!胖爷我倒是顺手摸了块垫棺材角的破石头,嘿,你们猜怎么着?出来找个识货的一看,居然是块上好的田黄冻!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哈哈哈哈…”</p>
胖子的笑声在岩隙里回荡,试图重新点燃轻松的气氛。吴邪捧着空碗,碗壁的余温温暖着掌心。</p>
他听着胖子的笑声,看着跳跃的篝火,紧绷的神经在温暖的包裹和这刻意营造的轻松氛围中,终于有了一丝松懈。</p>
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他裹紧张起灵的外衣,那上面残留的体温和冷冽的松针气息混合着篝火的暖意,形成一种奇特的、令人安心的氛围。</p>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身体不由自主地向着温暖的火堆方向倾斜…</p>
就在这时——</p>
<i>水生</i>“呜…呜嗯…”</p>
一声极其微弱、极其细小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声,带着浓重的痛苦和绝望,毫无征兆地,从岩隙深处、篝火光芒勉强触及的边缘阴影里,幽幽地飘了出来!</p>
那声音太微弱了,在胖子刻意拔高的笑声和篝火燃烧的噼啪声中,几乎被完全掩盖。</p>
但张起灵骤然抬起了头!</p>
他沉静如渊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电,精准无比地刺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岩隙更深处,一堆巨大、盘根错节的树根虬结成的、如同天然牢笼般的黑暗角落!</p>
胖子的笑声戛然而止!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小眼睛猛地瞪圆,惊疑不定地看向那片黑暗!</p>
吴邪一个激灵,残留的睡意瞬间被驱散!他猛地坐直身体,心脏狂跳起来!</p>
张起灵已经无声地站起,反握的短刃再次出现在手中,刃尖在篝火的映照下流淌着冰冷的寒光。</p>
他没有丝毫犹豫,脚步轻捷如同踏雪无痕,朝着那片黑暗的树根角落走去。</p>
胖子也立刻抄起手边的砍柴刀,紧张地跟了上去。</p>
吴邪挣扎着想要站起,却被一阵眩晕和胸口的闷痛按了回去,只能紧张地伸长脖子,目光死死追随着那两道走向黑暗的身影。</p>
张起灵在树根前停下。那树根古老虬结,盘绕交错,形成一片复杂的阴影,缝隙中塞满了枯叶和湿泥。</p>
他蹲下身,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胖子举着火把凑近,摇曳的火光驱散了一小片浓稠的黑暗。</p>
<i>胖子</i>“这里!”</p>
胖子眼尖,指着树根底部一处被大量湿滑苔藓和枯叶覆盖的缝隙,</p>
<i>胖子</i>“有东西!”</p>
张起灵伸出手,动作轻而快,拨开那厚厚的、带着腐败气味的苔藓和枯叶。</p>
火把的光,如同舞台的聚光灯,猛地照亮了缝隙深处!</p>
一张沾满污泥和暗红色血痂、因极度痛苦和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骤然暴露在跳跃的火光之下!</p>
是水生!</p>
他像一只受尽折磨的困兽,被死死卡在树根底部一个极其狭窄的凹坑里。</p>
他身上的粗布猎装被撕扯得破烂不堪,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擦伤、淤青和几道深可见骨的、皮肉翻卷的爪痕!</p>
左小腿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断了,断骨甚至刺破了皮肉,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伤口周围凝结着暗黑色的血块!</p>
他的意识似乎已经模糊,嘴唇干裂,眼睛半睁着,瞳孔涣散,只有身体因为剧痛而无法抑制地微微抽搐,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极其微弱的痛苦呜咽。</p>
<i>胖子</i>“水生!”</p>
胖子失声惊呼,声音都变了调!</p>
吴邪的心猛地揪紧,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再次被眩晕和闷痛击倒,只能死死抓住身下冰冷的岩石。</p>
张起灵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迅速检查了一下水生的状况,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p>
随即,他反手将短刃插回腰间,双手探入那狭窄的凹坑,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狰狞的伤口,稳稳地托住水生腋下和腰背。</p>
他手臂肌肉微微贲起,一个沉稳的发力,如同从淤泥中拔出一截沉重的古木,将水生从那冰冷潮湿的树根牢笼里,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抱了出来。</p>
水生的身体瘫软在张起灵怀里,轻飘飘的仿佛没有重量,只有断腿处传来的轻微抽搐,证明他还活着。</p>
篝火的光芒终于完全照亮了他惨不忍睹的伤处和苍白如纸的脸。</p>
胖子立刻脱下自己的厚实外衣,铺在篝火旁相对干燥的地面上。</p>
张起灵将水生轻轻放下,让他平躺在外衣上。水生似乎被移动的疼痛刺激,发出一声更加清晰的痛苦呻吟,涣散的瞳孔微微转动,似乎想看清眼前的人影。</p>
<i>胖子</i>“水生!水生!是我!胖爷!还有小哥!吴老板!”</p>
胖子急切地俯下身,声音带着颤抖。</p>
<i>胖子</i>“撑住!你小子命大!撑住啊!”</p>
他手忙脚乱地去翻背篓里的草药包和干净的布条。</p>
吴邪终于踉跄着爬了过来,跪坐在水生身边。</p>
他看着那张年轻却布满血污和痛苦的脸,看着那扭曲变形、白骨森森的断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酸楚和愤怒涌上心头。</p>
他伸出手,想碰碰水生冰冷的手,却又怕加剧他的痛苦,手指僵在半空,微微颤抖。</p>
张起灵已经再次行动起来。他单膝跪在水生身边,从自己腰间的一个皮囊里取出一个扁平的、看起来极其古旧的金属小盒。打开盒子,里面是几排细如牛毛、闪烁着幽冷寒光的银针。</p>
他的眼神专注而沉静,手指稳定得如同磐石,拈起一根银针,精准无比地刺入水生颈侧和断腿附近的几个穴位。</p>
水生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那无法抑制的痛苦抽搐,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复了下去!</p>
他急促而痛苦的喘息也渐渐变得绵长微弱,似乎陷入了昏睡。</p>
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虽然依旧苍白,但那份濒死的痛苦挣扎感被暂时压制住了。</p>
胖子拿着草药和布条,看着张起灵行云流水般的动作,长长松了口气,小眼睛里充满了敬畏和后怕:</p>
<i>胖子</i>“小哥…还得是你…”</p>
张起灵没有回应,只是专注地捻动着针尾,观察着水生的反应。</p>
就在这时,岩隙入口处,那翻滚了整夜的浓雾,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悄然拨开了一道缝隙。</p>
一束清冷、皎洁的月光,如同九天垂落的银色匹练,毫无征兆地穿过狭窄的岩隙入口,斜斜地投射进来,恰好笼罩在篝火旁水生苍白而平静下来的睡脸上,也照亮了张起灵沉静专注的侧脸和吴邪眼中尚未褪去的惊悸与担忧。</p>
那月光清冽如洗,穿透了森林的阴霾和血腥,静静地流淌在劫后余生的角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