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陈啊婆</i>“走走好！走走好！这大好的日头，晒晒筋骨，吸吸阳气，比啥药都强！”</p>

她一边说，一边把簸箕换到另一只手，空出的手朝着吴邪用力地挥了挥，像是在给他加油鼓劲。</p>

吴邪有些赧然，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他努力站直身体，对着陈阿婆扯出一个笑容：</p>

<i>吴邪</i>“阿婆…早。”</p>

<i>陈啊婆</i>“早！早！”</p>

陈阿婆连连点头，目光越过吴邪，看到了后面不远不近、静静站着的张起灵，脸上的笑意更深了</p>

<i>陈啊婆</i>“张小哥也在啊？好！好！陪着走走，更安心！”</p>

她似乎全然没觉得这“陪着”有何不妥，语气里满是理所当然的赞许。</p>

吴邪脸上的热度又升了一点。他含糊地应了一声，深吸一口气，松开扶着墙的手，再次迈开脚步。</p>

小径向前延伸，拐过一个弯，视野更加开阔。溪边洗衣的几个村妇也看到了他。其中一个挽着袖子、露出结实小臂的妇人，远远地就笑着扬起了湿漉漉的手，声音爽朗地喊道：</p>

<i>建国家的</i>“吴家小哥！气色好多啦！再走走！前头水生家新磨的豆腐脑，可嫩哩！”</p>

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妇人一边用棒槌捶打着石板上的衣物，一边抬头笑道：</p>

<i>大牛家的</i>“就是！多动动！身子骨就得靠练！瞧你这身板，比我家那刚下山的羊羔还细溜，可得多吃点！”</p>

语气带着善意的调侃和乡野特有的直率。</p>

吴邪被这直白的关心和调侃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只能朝着她们的方向局促地点点头，脚步加快了一些，试图逃离这善意的“围观”。</p>

身体的疲惫感因为这小小的加速而明显起来，但他咬咬牙，没有停下。</p>

阳光更加炽烈了，将他的影子清晰地投在脚下的青石板上，随着步伐微微晃动。</p>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的存在，如同无形的标尺，丈量着他每一步的距离和姿态。那目光沉静、专注，带着一种无需言语的守护意志。</p>

又走了几十步，前方小径旁出现了一小片微微下陷的洼地。前几日的雨水在这里积了浅浅一层，浸润着地面，使得覆盖其上的青苔格外丰茂湿滑，在阳光下反射着油润的深绿色幽光，如同一块精心铺设的、诱人踩踏的绒毯。</p>

吴邪的目光扫过那片湿滑的苔藓，并未太在意。身体的疲惫感在持续行走中积累，脚步的虚浮感也重新显现。</p>

他只想尽快绕过这个小小的障碍。就在他抬脚，准备像之前一样，小心地踏向苔藓边缘看似较为干燥的地面时——</p>

脚下的青石板本身似乎也因潮湿而格外光滑！落脚点的一块小石子在他鞋底踩踏的瞬间，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p>

重心瞬间偏移！</p>

<i>吴邪</i>“呃！”</p>

一声短促的惊呼卡在喉咙里！</p>

吴邪的身体猛地一个趔趄！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着那片湿滑的深绿色苔藓歪倒下去！眼前是迅速放大的、泛着幽光的青苔和下方泥泞的洼地！腰背旧伤处传来尖锐的预警，膝盖也瞬间发软！</p>

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难道真的要摔倒在这泥泞里？在刚刚迈出康复第一步的时候？</p>

就在他身体倾斜角度达到临界点、即将狼狈扑倒的千钧一发之际——</p>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微凉体温的手，如同铁钳般，稳稳地、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抓住了他向后扬起、试图寻找平衡的手腕！</p>

那力量来得如此迅猛！如此精准！仿佛早已预判了他重心的失控！</p>

巨大的抓握力瞬间止住了他下坠的势头，硬生生将他前倾的身体拽了回来！</p>

吴邪惊魂未定地站稳，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他猛地回过头。</p>

张起灵就站在他身后半步之遥。不知何时已无声地缩短了那二十步的距离。</p>

他依旧没什么表情，脸上甚至看不到一丝波澜，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清晰地倒映着吴邪此刻惊惶失措、脸色煞白的狼狈模样。</p>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像一面冰冷的镜子，映照出他刚才那瞬间的脆弱和危险。</p>

抓住吴邪手腕的手并未立刻松开。</p>

那指掌间的力道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也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掌控感，仿佛在确认他已经站稳，不会再轻举妄动。</p>

吴邪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一股混合着后怕、羞耻和被看穿的恼怒猛地冲上头顶！他猛地甩动手臂，试图挣脱那只手的钳制，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p>

<i>吴邪</i>“放开！我没事！”</p>

张起灵的目光在他涨红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平静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解读的情绪。他没有坚持，五指松开，收回了手。动作干脆利落。</p>

手腕上那带着薄茧的、微凉的触感骤然消失，只留下皮肤上清晰的指痕和一阵莫名的空落感。</p>

吴邪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喘息粗重，瞪着张起灵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那片如同嘲笑般的、油光水滑的深绿苔藓。巨大的挫败感和被当作易碎品对待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行走带来的那点微弱的成就感。</p>

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不是废了？刚才那一下趔趄，那需要被人一把拽住的狼狈，算什么？</p>

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张起灵，也不再理会那片湿滑的苔藓。</p>

他几乎是赌气般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倔强，抬起脚，用尽全身的力气和仅存的平衡感，狠狠地、重重地踏向了那片苔藓最湿滑、最泥泞的中心！</p>

鞋底接触冰凉滑腻苔藓的瞬间，巨大的滑力再次传来！但这一次，吴邪憋着一股狠劲，腰背的肌肉瞬间绷紧，爆发出沙海求生时磨砺出的、刻进骨子里的韧劲！</p>

他硬生生稳住了重心，身体剧烈地晃了晃，但终究没有摔倒！</p>

他站稳了。虽然姿势狼狈，虽然心跳如鼓，虽然脚踝传来一阵因强行发力而加剧的酸痛，但他靠自己站住了！</p>

他微微喘息着，没有回头。只是挺直了有些僵硬的脊背，目光死死盯着前方被阳光照得发亮的小径。然后，他抬起另一只脚，同样带着一股狠劲，再次重重踏出，迈过了那片象征阻碍的湿滑苔藓，踏上了前方坚实干燥的青石路面。</p>

一步，又一步。脚步比之前更沉，更重，带着一种宣泄般的力道，踏在石板上发出清晰的“哒、哒”声。</p>

他没有回头去看张起灵的反应，只是固执地、带着一身未散的狼狈和倔强，沿着阳光铺就的小径，继续向前走去。阳光落在他挺直的、微微颤抖的背脊上，将那单薄的身影拉得很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