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只能日复一日地拖着躯壳活着，像个没有魂魄的行尸走肉，在愧疚与煎熬中挨过一天又一天。</p>

却没料到，连老天爷竟也会对她这般“垂怜”，让她在这油尽灯枯的年纪，还能再见到禾晏。</p>

从看清禾晏身影的那一刻起，从读懂她眼中那股不灭的复仇之火、那股势要扳倒禾如非的决心时，禾二夫人就下定了主意。</p>

哪怕拼上这条早已不值钱的性命，也要帮禾晏达成心愿。</p>

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自打禾晏“死”的那天起，她就只剩最后一口气吊着，不过是在勉强挨着罢了。</p>

她知道翠萝是肖珏派来的人，也隐约猜到肖珏或许藏着不少真相，她愿意，愿意用自己这把老骨头，做那颗钉进敌人心脏的最后一颗钉子。</p>

芒种来报，说天星台的宴席快要开始时，她平静地服下了早已备好的毒药，然后佝偻着身子，从那个禾晏幼时亲手挖的狗洞里，一点点往外爬。</p>

禾晏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当年她每日清晨顺着这狗洞溜出去时，自己其实都看在眼里。</p>

就站在窗后，默默地望着那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远，又在黄昏时蔫头耷脑地钻回来。</p>

禾晏总以为，自己这个二夫人从来不在意她，对她的处境视而不见。</p>

可这些年，她何曾真的放下过？</p>

她看着她戴着面具，一个人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玩石子；看着她被大夫人指着鼻子训斥，低着头站在那里，肩膀微微发颤，好几天都郁郁寡欢。</p>

看着她望向自己的目光，从最初带着孺慕与期盼，一点点冷下去，淡下去，最后变成一潭不起波澜的静水。</p>

看着她一点点收起原本的模样，学着戴上另一副面孔，扮演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禾晏”。</p>

无数个深夜，她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疼。</p>

若是当初，她没有只是远远地看着，若是能上前去，对她说句软和话，哪怕只是为她挡一次训斥，让她能感受到片刻的暖意，是不是……</p>

是不是禾晏临死前回想这一生，至少能有那么一丝半缕的眷恋与温暖，而不是在冰冷的池水中，带着满心的不甘与怨怼，成了那场阴谋里最无辜的牺牲品？</p>

<span>禾二奶奶</span>别……别告诉她……我知道……她是谁……</p>

她艰难地张了张嘴，声音轻得像风中残烛，大团大团的血沫从唇边涌出来，染红了衣襟。</p>

<span>肖珏</span>为什么？</p>

肖珏盯着眼前气若游丝的妇人，只觉得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母亲离开的那一日。</p>

那种剜心刻骨的痛，经历过的人，一辈子都不想再尝第二遍。他自己已经受过这苦楚，没料到，今日禾晏竟也要重走他当年的路。</p>

这世间的残忍，竟能到这般地步！</p>

<span>禾二奶奶</span>就让她……恨我吧……</p>

禾二夫人的眼中泛起一层水光，分不清是笑，还是泪……</p>

<span>禾二奶奶</span>我本来……本来就什么都没做过……就让她……一直恨着我……</p>

在翠萝跟前，她绝口不提禾晏半个字，却总把禾心影挂在嘴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p>

便是与肖珏谈交易，字里行间也只紧着禾心影的安危，仿佛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牵挂的人与事。</p>

她心里明镜似的，这些话、这些姿态，定会一字不落地落进肖珏眼里、耳中。</p>

她太清楚肖珏的性子了——重情重义，骨子里藏着一份旁人难及的赤诚，或许是这世上，如今唯一能真心待禾晏的人了。</p>

她偏心得越是明显，对禾心影越是关切备至，便越能衬得禾晏像个被遗忘的影子。</p>

她料定了，肖珏那样的人，见不得这般偏颇，定会越发心疼那个被冷落的姑娘。</p>

那个在战场上英勇无敌、能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悍将，哪里懂得后宅女子这些弯弯绕绕的心肠与手段？</p>

她就打算用这点儿不值一提的把戏，一点点算计着肖珏，算计得他打心底里怜惜禾晏，算计得他愿意拼了性命去对禾晏好。</p>

这已是她能为禾晏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一件只能藏在暗处，连半句解释都不能说的事。</p>

肖珏的视线落在面前这女子身上，久久没有移开。</p>

天星台上静得能听见烛火跳动的轻响，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声音低沉，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复杂……</p>

<span>肖珏</span>她从未恨过你。</p>

……</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