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未时三刻,柳清照正蹲在树底下教阿豆辨认草药,黄蓉的声音便裹着甜腻的桂花香飘了过来:“林兄弟,靖哥哥说城郊的温泉水汽暖得能化雪,我特意备了新制的玫瑰露,咱们同去泡泡?”</p>
她指尖的苍耳“啪嗒”掉在地上。</p>
这声邀请像根细针扎进后颈。</p>
柳清照抬头,正撞进黄蓉笑盈盈的眼——那双眼尾微微上挑,和昨日深夜烛火下翻书的模样重叠,连袖角垂落的珍珠串子都晃着同样的光。</p>
她想起昨日黄蓉递来的月白长衫,想起那藏在针脚里的测长丝线,更想起《江湖奇人录》上“柳清照”三个字被烛火映得发红的模样。</p>
“蓉姑娘好意,我受不起。”她弯腰捡苍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这腰伤还没好利索,泡热水怕是要肿成发面馒头。”</p>
“不妨事的。”黄蓉蹲下来,指尖虚虚碰了碰她腰间的铜铃铛,“我让靖哥哥寻了陈年艾草,就煮在温泉里,专治跌打损伤。”她的指腹擦过铃铛的铜纹,像在丈量什么,“林兄弟总说自己粗枝大叶,可这铃铛倒擦得锃亮,比我房里的妆奁还干净。”</p>
柳清照后槽牙咬得发酸。</p>
她能闻到黄蓉袖间的沉水香里混着淡淡墨痕——那是翻了一整夜旧书的味道。</p>
“那便谢过蓉姑娘了。”她突然扯出个笑,“正好我昨日摔了个狗啃泥,脸上还沾着泥呢。”说着故意用手背蹭了蹭脸颊,把本就没擦干净的泥灰抹得更花。</p>
去温泉的路上,柳清照借故“内急”溜进林子里。</p>
她蹲在树后,从怀里摸出个粗布小包——那是她用旧棉絮塞成的假束胸,边缘用针线歪歪扭扭缝了道边。</p>
上个月替书坊抄话本时,她特意留了半块碎布,又趁阿豆不注意顺了团棉花,原是想着“万一被搜身”的后手,没想到这么快用上了。</p>
湿毛巾缠在腰间时,她倒吸口冷气。</p>
深秋的水浸得皮肤发疼,可比起被识破女儿身的风险,这点冷又算得了什么?</p>
她把外袍系得死紧,又扯了扯领口,确保假束胸的轮廓被严严实实盖住。</p>
临出林子前,她对着溪水照了照——泥灰糊在额角,眉峰沾着草屑,活像个刚从土堆里滚出来的小叫花子。</p>
“林兄弟磨蹭什么呢?”黄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带了丝不耐。</p>
柳清照踢飞脚边的石子,故意拖慢脚步:“内急还能怪我?蓉姑娘要是等不及,先去泡着呗。”</p>
温泉池腾着白雾,石砌的池子被水汽漫得模糊。</p>
柳清照脱外袍时故意踉跄,湿毛巾的水顺着腰腹往下淌,疼得她倒抽气。</p>
黄蓉的目光在她腰间扫了扫,嘴角勾了勾:“果然伤得不轻,这腰都肿成这样了。”</p>
“劳烦蓉姑娘挂心。”柳清照背过身去,指尖攥紧浴袍下摆。</p>
她能感觉到黄蓉的影子在身后移动,像团黏糊糊的蜜,带着甜香却让人发慌。</p>
“林兄弟可会唱曲儿?”黄蓉突然开口。</p>
她的手划过水面,溅起的水珠打在柳清照后颈,“我听七公说,你抄的话本里总带些新鲜调子,比勾栏瓦舍的姑娘唱得还好听。”</p>
“我五音不全。”柳清照往前挪了挪,温泉水漫到锁骨,“蓉姑娘要是爱听,让靖哥哥唱《射雕曲》给你听啊。”</p>
“靖哥哥那嗓子,唱得鹰都往地上掉。”黄蓉笑出声,指尖突然戳向柳清照的肩膀,“倒是林兄弟,这肩骨生得细,倒像个——”</p>
“啪!”</p>
水花四溅。</p>
柳清照猛地转身,浴袍下摆被扯得歪斜,露出腰间裹着的湿毛巾。</p>
她瞪圆眼睛,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蓉姑娘手怎么这么欠?我这伤处碰不得!”</p>
黄蓉的指尖悬在半空,眼尾的珍珠微微发颤。</p>
她盯着柳清照泛红的肩骨,又扫过那圈渗着水的毛巾,忽然笑了:“是我唐突了。林兄弟莫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