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边的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冰。</p>
凛冽的阴风贴着水面滑过，卷起细碎的水珠，打在石壁上发出“噼啪”的轻响。</p>
潭面如墨玉般幽深，倒映着洞顶垂下的钟乳石，宛如森然獠牙。</p>
李莫愁被无形的力场束缚在原地，脚下的青石寸寸龟裂，裂纹如蛛网般蔓延。</p>
她一头青丝被阴冷的风吹得狂乱舞动，发丝抽打在脸颊上，留下细微的刺痛。</p>
那双曾勾魂夺魄的杏眼，此刻却被一种近乎癫狂的赤红所占据，瞳孔深处仿佛有火焰在燃烧，又似有黑雾在翻涌。</p>
她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触感是血肉被指甲刺破的钝痛，温热的血珠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冰冷的石面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旋即被寒气凝成暗红冰珠。</p>
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小龙女身上，既有刻骨的嫉恨，又有一丝深藏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痛苦与迷茫——那是一种被岁月封存、却被记忆撬动的钝痛，像锈蚀的刀刃在心口缓慢地磨。</p>
“妖女，休想用这些歪门邪道来蛊惑我！”李莫愁的声音嘶哑，如同被砂纸打磨过，每一个字都透着尖锐的抗拒，声波在寒潭四壁间回荡，激起一阵阵微弱的嗡鸣。</p>
柳清照端着那碗汤药，神色平静得像一汪不起波澜的秋水。</p>
她身上那件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简约白衫，在幽暗的古墓中泛着微弱的光晕，袖口随风轻摆，拂过石台时发出细微的“簌簌”声。</p>
她没有被李莫愁的煞气所慑，反而向前踏了一步，鞋底与石面摩擦，发出沉稳的一声“嗒”。</p>
药碗里升腾起的热气，带着一股浓郁而奇特的药香——当归的辛香、人参的甘冽、黄芪的微苦，交织成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些许寒意，甚至在她唇边凝成了一缕白雾。</p>
“这不是蛊惑，是让你清醒。”柳清照的声音清脆而有力，字字如珠落玉盘，“当归补血活血，人参大补元气，黄芪固本培元。我叫它‘清醒汤’，它只会帮你驱散脑中的迷雾，让你看清楚，你到底是谁，又在被谁操控。”</p>
“操控？”李莫愁发出一声尖利的嗤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在寒潭上空回荡，惊起几只栖息的寒鸦，扑棱棱飞向洞顶，“我李莫愁纵横江湖，杀人无算，只有我操控别人的份，谁能操控我？收起你那套神神叨叨的把戏！”</p>
她的目光越过柳清照，再次如毒蛇般缠上小龙女。</p>
那杀意是如此纯粹，如此凛冽，连空气都仿佛被冻结，发出细微的“咔咔”声。</p>
守在寒潭边的几名守卫，手已经紧紧握住了腰间的兵刃，铁甲与皮鞘摩擦，发出低沉的“吱呀”声。</p>
他们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汗珠顺着鬓角滑落，在寒气中迅速变凉，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p>
他们毫不怀疑，一旦此女挣脱束缚，第一个要血溅当场的就是那位白衣如雪的古墓派传人。</p>
小龙女一直静静地站着，清冷的容颜上看不出喜怒，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p>
但柳清照能感觉到，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在微微颤抖——那是一种极细微的震颤，如同春蚕吐丝，却传递出内心深处的波澜。</p>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小龙女忽然动了。</p>
她没有看柳清照，也没有看那些紧张的守卫，她的目光，第一次主动迎上了李莫愁那双疯狂的眼睛。</p>
“师叔。”</p>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却像一滴水珠滴入了滚烫的油锅，瞬间在李莫愁的心湖里炸开了锅。</p>
李莫愁浑身一震，脚下的石板“咔”地裂开一道缝隙，碎石滚入寒潭，发出“咚”的一声闷响。</p>
她眼中的赤红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仿佛有两股力量在她体内撕扯。</p>
小龙女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亘古的记忆深处打捞出来：“你还记得吗？我七岁那年，练玉女心经岔了气，寒毒攻心。师父罚我静坐，不许任何人探视。那天夜里，古墓里很冷，我以为自己会死。”</p>
她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在述说一件别人的事，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柄无形的锤子，敲在李莫愁心防最薄弱的地方。</p>
“是你，偷偷潜进来，用你的赤练神掌，将内力温和地渡给我，驱散了寒气。你的手心，很暖。”小龙女顿了顿，眼中似乎有水光一闪而过，“你还告诉我，古墓外的杏花开了，等我好了，就带我去看。你说，女孩子，不该总是一张冰块脸。”</p>
仿佛一道天雷在脑海中炸响。</p>
李莫愁眼中的癫狂赤色，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震惊和不敢置信。</p>
她仿佛能重新感受到当年掌心传来的温热，那温度顺着经脉流入心口，融化了冰封多年的角落。</p>
那些被她用怨恨和杀戮层层包裹、深埋在记忆最底层的画面，如同被这几句话撬开了闸门，汹涌而出。</p>
她想起来了。</p>
那个小小的、不爱说话、像个雪娃娃一样的小师侄。</p>
她也曾有过片刻的温情，想把这个唯一的亲人，从那座活死人墓里拉出来，看看外面世界的繁华。</p>
可后来呢？</p>
是陆展元的背叛，是江湖的无情，是将她推入深渊的怨毒……一点点，一丝丝，将那仅存的温情彻底吞噬。</p>
“师叔，”小龙女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颤抖，“如果你还记得那些日子，记得你掌心的温度，就把这碗汤喝了吧。”</p>
李莫愁的防线，瞬间崩塌。</p>
那股支撑着她的、疯狂的恨意，在“掌心的温度”这五个字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p>
她看着小龙女，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p>
眼眶，毫无预兆地湿润了，一滴滚烫的泪，挣脱了束缚，沿着她那张保养得宜却布满戾气的脸颊滑落，划出一道灼热的痕迹，落在药碗边缘，发出“滋”的一声轻响。</p>
柳清照适时地将药碗递到她唇边。</p>
这一次，李莫愁没有抗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