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中的蜂鸣(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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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变成了暴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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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不再是无声飘落的柔软绒花,而是被狂风卷起的、横冲直撞的白色怒兽。它们狂暴地抽打着旅馆的木墙和纸窗,发出沉闷而持续的“砰砰”声。风声凄厉,如同无数怨魂在旷野中尖啸,将整个世界拖入一片混沌的、翻腾的苍白。能见度低得可怕,庭院里那个小小的石灯笼早已被彻底掩埋,远处起伏的山峦和墨绿的森林也完全消失,只剩下无边无际、疯狂舞动的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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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内,炉火烧得很旺,木炭发出噼啪的轻响,努力驱散着从门窗缝隙里顽强渗入的刺骨寒意。榻榻米上铺着厚厚的被褥,丁程鑫蜷缩在里面,只露出小半张苍白的脸和散落在枕头上的柔软黑发。他闭着眼,眉头却紧紧蹙着,即使在睡梦中,身体也时不时地轻微抽搐一下,仿佛被无形的噩梦缠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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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嘉祺坐在离他不远的矮桌旁,面前摊开着一本关于神经修复的医学专著,但书页已经很久没有翻动。他的目光越过书页边缘,落在丁程鑫不安稳的睡颜上,眉心同样拧成了一个解不开的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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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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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天在温泉池,他无意中触碰到丁程鑫后颈的疤痕,引发那场剧烈的闪回和崩溃后,丁程鑫的状态就急转直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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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他变得更加沉默和退缩。那双清澈的眼睛里,茫然和懵懂被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恐惧和警惕所取代。他不再对散步表现出兴趣,甚至对窗外飘落的雪花也失去了好奇。当马嘉祺试图像往常一样牵着他的手在走廊里走几步时,他的身体会瞬间绷紧,手指冰凉僵硬,眼神惊恐地扫视着周围,仿佛阴影里随时会扑出择人而噬的怪兽。他拒绝靠近任何有水汽氤氲的地方,连浴室里哗哗的水声都会让他紧张得捂住耳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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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让马嘉祺忧心如焚的是睡眠。噩梦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纠缠着丁程鑫。他几乎无法进入深度睡眠,一点细微的声响——风声、木炭的爆裂声,甚至马嘉祺起身的窸窣声——都会让他瞬间惊醒,浑身冷汗,眼神涣散,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小兽受伤般的呜咽。只有依靠强效的镇静药物,他才能勉强睡上几个小时,但代价是醒来后更长时间的昏沉和迟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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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窗外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更是将这份压抑和不安推向了顶点。风声如同鬼哭狼嚎,雪粒疯狂地撞击着门窗,整个旅馆都在狂风的蹂躏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这种巨大的、混乱的、充满压迫感的外界刺激,对于丁程鑫脆弱敏感的神经来说,无异于一场酷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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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一声痛苦的低吟从被褥里传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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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嘉祺立刻放下书,无声地起身走过去,在榻榻米边轻轻跪下。丁程鑫的眉头皱得更紧,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似乎在无声地呼喊着什么。他的身体在厚实的被褥下不安地扭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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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嘉祺伸出手,想替他擦去额角的汗珠,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停住了。他不敢碰。后颈那道疤痕引发的剧烈反应还历历在目。他怕任何一个不经意的触碰,都可能再次引爆那颗深埋在阿程意识废墟中的炸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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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能收回手,用最轻柔的声音低唤:“阿程?别怕,是风,只是风很大……我在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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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丝,但身体依旧紧绷着。马嘉祺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守着他,听着窗外暴虐的风雪声,心如同被浸泡在冰水里,沉甸甸的,又冷又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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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时间,旅馆那位总是笑容和煦的老板娘藤原太太,端着一个精致的漆木托盘,轻轻拉开了纸门。托盘里是热气腾腾的味噌汤、烤得恰到好处的秋刀鱼、一小碗晶莹的白米饭,还有一小碟清爽的腌渍萝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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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先生,丁先生,午餐准备好了。”藤原太太的声音依旧温和,但看着丁程鑫苍白憔悴的睡颜,她的眼中也流露出真切的担忧,“风雪太大了,电话线和网络都中断了。山下镇子可能也受灾了。这种天气,医生恐怕很难上来……”她将托盘轻轻放在矮桌上,对着马嘉祺深深鞠了一躬,“真是抱歉,让您和丁先生受惊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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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藤原太太,是我们给您添麻烦了。”马嘉祺连忙回礼,声音里带着疲惫,“风雪这么大,您也请多保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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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太太又担忧地看了一眼丁程鑫,才轻轻拉上门退了出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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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嘉祺看着托盘里精致的食物,却没有丝毫胃口。他走到丁程鑫身边,轻声唤他:“阿程?醒醒,吃点东西再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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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的眼皮颤动了几下,极其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眼神空洞迷茫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聚焦到马嘉祺脸上。看到是他,那份深沉的恐惧似乎消散了一些,但疲惫和虚弱如同厚重的帷幕,沉沉地笼罩着他。他微微摇了摇头,声音细若蚊呐:“不……吃……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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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喝一点点汤,好不好?”马嘉祺端起那碗温热的味噌汤,用小勺舀起一点点,吹了吹,递到丁程鑫唇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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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顺从地张开嘴,喝了一小口。温热的汤汁似乎让他舒服了一些,他勉强又喝了几口,就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再次沉沉睡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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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嘉祺叹了口气,放下碗。他自己也毫无食欲,只草草吃了几口白饭,就将托盘放到了一边。他重新坐回矮桌旁,拿起那本医学专著,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艰涩的专业术语上,试图从中找到一丝渺茫的希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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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风雪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反而更加狂暴。天色阴沉得如同黄昏,房间里只能依靠炉火和一盏昏黄的落地灯照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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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风声和炉火的噼啪声中缓慢流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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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纸门外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停在门口。接着,是礼貌的叩门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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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先生?”是旅馆里那个年轻男服务员小林的声音,平时负责送餐和打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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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嘉祺起身拉开纸门。门外,小林微微躬身,手里拿着一个干净的保温壶。“马先生,藤原太太让我送些热茶过来,驱驱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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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马嘉祺接过保温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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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小林递过壶,准备离开的瞬间,他的目光似乎无意中扫过房间内榻榻米上沉睡的丁程鑫。那目光很短暂,很平常,带着服务员应有的关切。但马嘉祺却敏锐地捕捉到,那目光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审视?或者说……确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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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猎人在查看陷阱里的猎物是否还在原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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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嘉祺的心猛地一沉!一种冰冷的警觉瞬间爬遍全身!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点点头:“辛苦了。”然后迅速关上了纸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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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关上的瞬间,他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刚才那一眼……是错觉吗?还是……简亓的阴影,真的如同这暴风雪一样,无孔不入地渗透了进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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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想入住以来的每一个细节。藤原太太的关怀是真诚的,旅馆里其他几位年长的服务员也都很朴实。只有这个小林……平时话不多,总是低着头,做事也算勤快,但存在感很低。马嘉祺之前并没有过多留意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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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现在,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疯狂地滋长。小林是什么时候来的?背景如何?为什么会在这个季节,选择在如此偏僻的旅馆工作?他刚才的眼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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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嘉祺快步走到矮桌旁,拿起自己的手机。不出所料,信号格是空的。暴风雪彻底切断了这里与外界的联系。他现在孤立无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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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窗边,掀起厚重的挡风帘一角。外面是翻滚的白色地狱,几步之外就什么都看不清了。这种天气,别说下山求援,就是走出旅馆大门都极其危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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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退回房间中央,目光扫过沉睡的丁程鑫,扫过温暖的炉火,扫过紧闭的门窗。一种巨大的、被围困的窒息感紧紧攫住了他。这里不再是安全的避风港,而可能是一个精心布置的、温柔的陷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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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需要武器!任何能用来防卫的东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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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环顾房间。日式房间的陈设极其简单。矮桌、坐垫、被炉、衣柜……没有任何尖锐或沉重的东西。他的目光落在矮桌上的漆木托盘上,上面有陶瓷的汤碗和饭碗。他拿起一个沉甸甸的陶瓷饭碗,用力砸在榻榻米边缘坚硬的木质边框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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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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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碗碎裂成几块不规则的瓷片。马嘉祺迅速捡起其中最大、最锋利的一片,用布条紧紧缠绕住一端,做成一个简陋却致命的武器,塞进了自己宽大的和服袖子里。冰凉的瓷片贴着皮肤,带来一丝残酷的清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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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重新坐回丁程鑫身边,背靠着墙壁,面对着纸门的方向。炉火的光芒在他紧绷的侧脸上跳跃,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他像一头进入狩猎状态的猛兽,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警惕着随时可能到来的袭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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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雪粒撞击声,炉火的噼啪声,丁程鑫偶尔不安的呓语……每一种声音都在挑动他紧绷的神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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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门外没有任何异常的动静。只有风雪依旧在疯狂肆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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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真的是自己多心了?被简亓的阴影和连日来的压力逼得草木皆兵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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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马嘉祺紧绷的神经因为长时间的高度警戒而开始感到一丝疲惫和怀疑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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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滋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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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突兀的电流杂音,极其短暂地在房间里响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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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的来源……似乎是墙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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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嘉祺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抬头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那是房间内嵌式空调的通风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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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极其短暂,几乎被窗外的风雪声和炉火的噼啪声掩盖。但马嘉祺绝对没有听错!那不是自然的声音!是电流!是电子设备启动或信号干扰的声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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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空调口会有电流声?旅馆为了绝对的宁静和减少电子干扰,所有房间都没有安装电视、电话,连空调都是最老式的、需要手动开关的窗机,此刻根本没有开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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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比窗外的暴风雪更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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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亓!是简亓!他的触角伸进来了!他利用旅馆的线路?还是……利用了某种隐蔽的装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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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嘉祺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墙壁、天花板、地板、家具……试图找出任何可疑的、不属于这里的东西!但一切都看起来正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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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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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矮桌上——那个装着热茶的保温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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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送来的保温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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