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声(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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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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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气若游丝的呼唤,带着穿越生死、挣脱枷锁后的巨大疲惫,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马嘉祺濒临绝望的心湖里激起了汹涌的狂澜。他紧紧握着那只冰凉的手,泪水滚烫地砸落在两人交握的手背上,砸在那枚沾着血污却依旧执拗闪烁的铂金戒指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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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阿程!我在!”他哽咽着,一遍遍回应,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仿佛要将这两个字刻进爱人的灵魂深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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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的目光涣散而茫然,像蒙着一层厚重的浓雾。他吃力地转动着眼珠,视线缓缓扫过病房里刺目的灯光、冰冷的仪器、还有围在床边那些穿着白大褂、神情紧张的陌生人。巨大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在那双刚刚挣脱黑暗的眼睛里弥漫开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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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哪里?”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你们……是谁?”他的目光最终落回马嘉祺脸上,里面充满了巨大的不确定和一丝……小心翼翼的探寻,“嘉祺……你……受伤了?好多……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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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了马嘉祺肩上厚厚的、被血浸透的绷带,看到了他苍白的脸和布满血丝的眼睛。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碴,在意识深处翻滚、切割。冰冷的机器、束缚带、刺耳的蜂鸣、枪口的火光、还有……嘉祺倒下的身影……这些画面模糊而尖锐,带着令人窒息的痛苦和恐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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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嘉祺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看到了丁程鑫眼中的恐惧和陌生。那个邪恶的“蜂巢”虽然被物理摧毁了,但留下的创伤,如同被烈火焚烧过的森林,满目疮痍,记忆的根基被破坏殆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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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怕,阿程。”马嘉祺强压下心头的酸楚,用最轻柔的声音安抚,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他受伤的肩膀,用没受伤的手臂轻轻环住丁程鑫单薄的肩膀,“这里是医院。你生病了,做了个很长很长的噩梦。现在……梦醒了。没事了,都过去了。”他不敢提地下室,不敢提简亓,不敢提那些恐怖的指令和枪声,只能用最笼统的“噩梦”来解释这骇人的一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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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梦……”丁程鑫喃喃地重复着,眉头紧蹙,似乎在努力捕捉那些混乱的碎片,但每一次尝试都带来剧烈的头痛,让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微微颤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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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噩梦。”马嘉祺的声音带着催眠般的安抚力量,“很可怕的梦。但都过去了,我在你身边,很安全。”他感觉到怀里身体的颤抖,将他搂得更紧了些,试图用自己的体温驱散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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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示意护士上前,给丁程鑫注射了温和的镇静剂和止痛药。药物的作用下,丁程鑫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剧烈的头痛似乎也得到了缓解。他靠在马嘉祺怀里,像一只精疲力竭的雏鸟,呼吸慢慢变得平稳悠长,再次陷入了沉睡。只是这一次,他的眉头不再像之前那样死死拧着,而是微微舒展,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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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嘉祺一动不动地抱着他,感受着他温热的呼吸拂过颈侧,感受着他胸腔里微弱却真实的心跳。劫后余生的巨大疲惫和一种近乎虚脱的庆幸席卷了他。他低下头,轻轻吻了吻丁程鑫汗湿的额头,泪水无声地滑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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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亚轩无声地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里是同样沉重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宽慰。“铅室里的东西,彻底毁了。简亓……暂时失去了他的眼睛和遥控器。”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那个疯子,不会善罢甘休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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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嘉祺点点头,目光却没有离开丁程鑫沉睡的脸。他知道,战斗远未结束。摧毁了信号巢穴,只是斩断了简亓伸向阿程的一只爪子。那个疯子本人,和他对阿程灵魂的扭曲野心,依旧如同阴云般笼罩在头顶。而阿程……他需要漫长而艰难的重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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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如同在布满荆棘的废墟上,小心翼翼地重建一座花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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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的身体在精心的照料下缓慢地恢复着。枪伤造成的失血和神经风暴带来的巨大消耗,让他的恢复过程格外缓慢。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清醒的时候也异常疲惫和沉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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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棘手的是记忆。如同医生所料,“蜂巢”被摧毁的同时,也带走了大量与之缠绕、甚至可能被强行覆盖的正常记忆。丁程鑫的过去,变成了一片巨大的、浓雾弥漫的空白地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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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记得自己的父母是谁,不记得自己的职业,不记得任何朋友,甚至不记得自己是谁。他只记得“嘉祺”这个名字,和与之相关的一些极其模糊的、如同褪色照片般的片段——一个温暖的笑容,一个宽阔的怀抱,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说着“别怕”。这些碎片化的感知,构成了他对这个世界唯一的、也是最深刻的锚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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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嘉祺成了他混乱世界里唯一的灯塔。当丁程鑫从昏睡中醒来,眼神茫然地扫视着陌生的病房时,只要看到马嘉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那眼中的迷茫就会瞬间被一种如同雏鸟归巢般的依赖和安心取代。他会下意识地向马嘉祺伸出手,哪怕只是指尖轻轻触碰一下他的衣角,仿佛这样就能确认自己不是漂浮在虚无的孤岛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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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祺……”这是他清醒时最常说的词,带着询问,带着确认,带着全然的信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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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嘉祺几乎寸步不离。他耐心地、一遍遍地告诉丁程鑫他的名字,告诉他这里是安全的医院,告诉他他只是生病了需要休息。他避开了所有关于过去的询问,只专注于当下。他喂他喝水,帮他擦脸,给他读一些轻松的故事,或者只是安静地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让他感受到无声的陪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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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小心地避开所有可能刺激他的东西。移走了病房里所有的电子钟和带屏幕的设备,连护士的呼叫铃都换成了最原始的拉绳式。任何尖锐的声音、突然的动作,都会让丁程鑫瞬间紧张起来,眼神里充满惊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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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医生的介入也异常谨慎。不再是回忆引导,而是以极其温和的方式,进行基础认知的梳理和安全感的重建。医生会拿出一些日常物品的图片——苹果、水杯、椅子,让丁程鑫辨认。丁程鑫有时能准确说出名字,有时会困惑地摇头,但更多时候,他只是沉默地看着,眼神空洞,仿佛那些图像无法在他混乱的意识里激起任何涟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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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有一个画面,却总能引起他强烈的、几乎是本能的反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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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医生拿出一张打印的、盛开的蓝花楹照片时,丁程鑫的眼神瞬间凝固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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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恐惧,不是痛苦,而是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悲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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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死地盯着那一片如梦似幻的紫色,嘴唇微微颤抖,眼眶迅速泛红,大颗大颗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无声地砸在洁白的被单上。他抬起手,指尖颤抖着想要触碰那张纸上的花朵,却又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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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他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头,“头好痛……心里……也好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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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嘉祺的心像被狠狠剜了一刀。他立刻上前,将那张照片抽走,紧紧握住丁程鑫冰凉颤抖的手。“不想了,阿程,我们不看它了。都过去了……” 他将他搂进怀里,感受着他无声的、剧烈的抽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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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花楹。这曾经象征美好爱情的花朵,如今成了打开痛苦潘多拉魔盒的钥匙。它连接着被简亓强行植入的黑暗指令,连接着那些被抹杀又被扭曲的记忆碎片,连接着……他对嘉祺开枪的可怕瞬间。它不再是美好的记忆载体,而是创伤的象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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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嘉祺果断地对心理医生和所有医护人员下达了指令:禁止在丁程鑫面前出现任何蓝花楹的图像、物品,甚至……禁止提到这个名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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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小心翼翼的呵护和无声的伤痛中缓缓流淌。丁程鑫的身体状况逐渐稳定,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多。虽然记忆依旧空白,认知也如同稚子,但他对马嘉祺的依赖和信任,却与日俱增。他会像个小尾巴一样,安静地跟在马嘉祺身后,哪怕只是去几步远的茶水间倒杯水。他会用那双清澈却依旧带着迷茫的大眼睛,专注地看着马嘉祺说话,尽管他可能只听懂一小部分。他会笨拙地模仿马嘉祺的动作,比如学着他用勺子吃饭,尽管常常弄得一片狼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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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嘉祺的耐心仿佛没有尽头。他包容着丁程鑫所有的笨拙、沉默和突如其来的情绪低落。他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教他最基本的生活技能,告诉他勺子的用法,告诉他水是热的要小心,告诉他窗外的鸟叫做什么名字。他像一个最温柔耐心的园丁,在荒芜的废墟上,重新播种下名为“生活”的种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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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会有极其微弱的、属于过去的“丁程鑫”的影子一闪而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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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午后,马嘉祺在窗边的沙发上处理一些堆积的公司文件(病房已被改造成临时的安全居所)。丁程鑫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安静地摆弄着马嘉祺给他买的几块色彩鲜艳的积木。阳光透过窗户,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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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嘉祺正专注地看着一份报表,忽然感觉衣角被轻轻扯了一下。他低头,看见丁程鑫仰着脸,手里拿着一块红色的三角积木,小心翼翼地递到他面前,小声说:“嘉祺……给你……屋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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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嘉祺一愣。他并没有教过丁程鑫积木的玩法,更没有提过什么“屋顶”。他看着丁程鑫清澈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期待和不确定,一个遥远的画面猛地撞进脑海——很久以前,在他们那个洒满阳光的公寓里,丁程鑫也是这样,拿着一个乐高的小红屋顶,调皮地放在他正在看的文件上,笑着说:“嘉祺,给你的小房子加个屋顶,别老看报表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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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握住,酸胀得发疼。马嘉祺接过那块小小的红色积木,眼眶瞬间湿润。他努力扬起一个温柔的笑容,声音有些哽咽:“谢谢阿程,很漂亮的屋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