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寂静。</p>
不是宁静,不是安谧,而是彻底的、吞噬一切的虚无。像被投入了宇宙最深沉的真空,没有风声,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连他自己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的器官,也仿佛在无边的死寂中失去了声响。只有一种持续不断的、高频的尖啸在颅骨内部永恒地盘旋,那是失去声音后,大脑绝望的悲鸣。</p>
马嘉祺背靠着冰凉刺骨的墙壁,蜷缩在ICU走廊转角的阴影里。地砖的寒意透过单薄的衣料,蛇一样钻进骨髓,却远不及心口那片被生生剜去的血肉带来的万分之一冰冷。掌心紧捂的伤口仍在渗血,粘稠温热的液体沿着手背滑落,在浅灰色的地砖上积起一小滩暗红。鲜血特有的铁锈腥气在鼻腔里弥漫,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构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属于死亡和绝望的气息。</p>
他尝试着动了动右耳——那个刚刚被自己鲜血浸染、堵塞了最后一丝声音通道的地方。没有任何回应。没有模糊的嗡鸣,没有遥远的嘈杂。只有一片空茫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左耳早已是熟悉的坟墓,如今,右耳也步入了永恒的黑暗。他彻底聋了。像沉入最深的海沟,永世不见天光。</p>
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ICU隔音门猛地被推开,刺目的白光倾泻而出,映亮了门口几个仓皇奔出的白大褂身影。推车滚轮疯狂碾过地面的震动,透过冰冷的地板传递到他蜷缩的身体上。他看不见里面的情形,但那股扑面而来的、混合着血腥、汗水和某种金属灼烧气味的混乱气息,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p>
阿程……阿程!</p>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扇洞开的门。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想要冲进去,想要抓住那只可能正在滑向深渊的手!可他的双腿如同灌满了沉重的铅块,被巨大的恐惧和负罪感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只能徒劳地张开嘴,喉咙里发出无声的嘶喊,像一条濒死的鱼。</p>
一个护士推着满载急救器械的车从他蜷缩的角落旁疾驰而过,车轮几乎碾过他的脚尖。护士急促地喘息着,看都没看阴影里这个狼狈不堪的人影,嘴里飞快地对着对讲机说着什么,脸上是职业性的、却无法掩饰的凝重。</p>
马嘉祺死死盯着护士翕动的嘴唇。</p>
“……室颤……喷血了……血压测不出……准备二次除颤!肾上腺素再推一支!快!”</p>
没有声音。只有那两片涂着淡粉色唇膏的嘴唇,在惨白的灯光下快速地开合,像一出荒诞的默剧。但他“看”懂了。每一个无声的唇形,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烫进他死寂的灵魂深处!</p>
喷血了……血压测不出……二次除颤……</p>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跟着停止了跳动,血液在四肢百骸里凝固成冰!他再也无法忍受,猛地用手撑住冰冷的地面,试图站起来,冲过去!</p>
然而,就在他身体刚刚离开墙壁的瞬间,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如同巨锤般狠狠砸中了他的后脑!失去声音的世界失去了平衡的锚点,空间在他眼前剧烈地扭曲、旋转!他踉跄着向前扑倒,额头重重地撞在走廊对面冰冷的金属长椅扶手上!</p>
“砰!”</p>
沉闷的撞击声只存在于他的想象里。真实的感官反馈只有额角传来的剧痛,和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眉骨缓缓流下的粘腻感。他狼狈地跌坐回冰冷的地上,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或者说,他意识中本该是耳朵的位置)那尖锐的耳鸣声更加疯狂地嘶鸣起来。</p>
世界在旋转,在颠倒。他像一艘在无声风暴中彻底迷失了方向的破船,随时可能被绝望的巨浪撕成碎片。他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死死按住剧痛的额头,粘稠的血液沾染了指尖。身体因为眩晕和剧烈的情绪冲击而无法抑制地颤抖着,像一片秋风中的枯叶。</p>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般漫长。那扇洞开的ICU大门内,尖锐的、代表死亡的蜂鸣警报声,终于……停了下来。</p>
并不是那种平稳的、代表恢复的嘀嗒声。而是一种突兀的、彻底的、令人心悸的终止。像绷紧的琴弦骤然断裂。</p>
寂静。</p>
比之前更深的、更绝望的寂静。</p>
马嘉祺的身体猛地僵住!所有的颤抖都在瞬间停止。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布满血污和冷汗的脸上,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缩成了针尖般大小!</p>
停了……停了?</p>
他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听不见任何声音。那扇门里是生?是死?是无尽的未知?</p>
一股冰冷的寒气从尾椎骨瞬间窜遍全身,将他每一个细胞都冻结成冰!他感觉不到额头的疼痛,感觉不到掌心的伤口,甚至连那尖锐的耳鸣都仿佛在极致的恐惧中暂时消失了。只剩下一种空茫的、无边无际的、即将失去一切的巨大恐慌,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攫住了他的心脏!</p>
阿程……</p>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蓝色手术服的身影从ICU里走了出来。是张真源。他的口罩拉到了下巴,露出那张疲惫到极点、毫无血色的脸。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虚脱和一种沉甸甸的……悲悯。</p>
张真源的目光扫过混乱的走廊,最终落在了蜷缩在角落阴影里、如同被遗弃的破败玩偶般的马嘉祺身上。他看到了马嘉祺额角流淌的鲜血,看到了他沾满血污、还在微微颤抖的手,看到了那双空洞得如同深渊、却死死钉在自己身上的眼睛。</p>
张真源的嘴唇动了动。</p>
马嘉祺的视线如同濒死的猎物,死死锁住张真源的唇形。</p>
“……暂时……稳住了……”</p>
张真源无声地翕动着嘴唇,每一个口型都带着千斤重量。</p>
“但……心功能……衰竭……太快……”</p>
“必须……尽快……手术……”</p>
“一个月……是极限……”</p>
马嘉祺的身体剧烈地一震!像是被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暂时稳住了……但心功能衰竭太快……必须尽快手术……一个月……是极限……</p>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星,在无边的绝望深渊里倏然亮起,却又被后面残酷的宣判瞬间扑灭!一个月……极限……</p>
张真源的眼神复杂地落在马嘉祺身上,那里面有责备,有无奈,更有一种深切的悲凉。他再次无声地开口,唇形清晰而沉重:</p>
“你……刺激他……差点……”</p>
“……杀死他。”</p>
最后三个无声的唇形,像三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马嘉祺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他猛地闭上眼睛,一股腥甜再次涌上喉头,被他死死咽下。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比之前更加厉害。他当然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把由他亲手锻造、亲手捅进阿程心口的毒刃,差点就真的夺走了他的一切!</p>
张真源看着眼前这个在绝望和自毁边缘挣扎的人,看着他额角不断渗出的鲜血,看着他无声颤抖的身体,最终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他不再说什么,转身匆匆走向护士站,开始低声急促地交代着什么。</p>
马嘉祺蜷缩在阴影里,像一只受伤的野兽,独自舔舐着致命的伤口。冰冷的寂静包裹着他,额角的血混着冷汗流进眼角,带来一阵刺痛和模糊。他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用衣袖粗暴地擦去,视线重新聚焦。</p>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淡蓝色护工制服的中年女人推着清洁车,从丁程鑫的病房里走了出来。她的动作有些匆忙,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余悸。清洁车底层的污物桶里,堆满了沾着药水、血渍的废弃纱布、棉球和一些破碎的玻璃渣——显然是刚刚那场混乱抢救的残骸。</p>
马嘉祺的视线如同鹰隼,死死地锁定了那个污物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