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新生(1 / 1)

《镜中渊》

青铜镜背的螭龙纹突然渗出鲜血时,我正用丝绢擦拭第三十七道裂痕。这面自祖宅地窖挖出的古镜,每逢子夜便在镜面浮现血字,今夜却将血滴凝成了龙形。指尖触到镜框的刹那,寒意顺着血脉直冲天灵,耳边响起三百年前铸镜师的狞笑:"这面照心镜,照得尽天下人,独照不透铸镜人。"

烛火忽然转为幽绿。镜中映出的不再是我的面容,而是个正在熔炉前挥锤的佝偻身影。他手中的铜锭泛着诡异青光,每锤落下都迸出星火,那些火星落在地面竟化作篆文——正是我幼年临帖时总写不好的"渊"字。

"你终于来了。"镜中人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带着青铜锈蚀的沙哑。我后退半步,后腰撞上书架,几卷泛黄的《考工记》哗啦落地。其中一卷摊开处,赫然画着与镜框相同的螭龙纹,旁注小字:"照心镜成,铸镜者魂灭。"

窗外惊雷炸响。镜面突然泛起涟漪,那个佝偻身影从镜中跨出,带着熔炉的热浪与血腥。他手中铜锤滴着血,锤头嵌着的却是半块玉珏——与我颈间那块正好拼成完整龙纹。

"三百年前,"铸镜师的声音在雷声中起伏,"我以亲妹之血祭镜,却照不透自己的心。"他突然扯开衣襟,胸口赫然嵌着面小镜,镜中映出的竟是我的脸,"原来最深的渊,是铸镜人永远照不见自己的倒影。"

书架上的《齐民要术》无风自动,书页停在"铸镜法"那章。我望着铸镜师胸口的镜子,忽然明白为何祖宅世代禁谈铸镜术——那些试图照透自我的人,最终都成了镜中囚徒。

"你可知照心镜的真正秘密?"铸镜师突然逼近,铜锤上的血滴在我衣襟绽开红梅,"每照透一个人的心,镜中就会多一道裂痕。当裂痕满百..."他突然噤声,因为镜框上的螭龙纹正在渗出第三十八滴血。

我颈间的玉珏突然发烫。记忆如潮水涌来:幼年时祖宅地窖的铁链声,父亲临终前死死攥住的铜镜碎片,还有每年清明在镜冢前发现的新鲜血迹。原来我们家族世代守护的,不是宝镜,而是这道永远照不透的深渊。

"该你了。"铸镜师将铜锤塞进我手中。锤头触到掌心的刹那,无数画面在脑海炸开:我看见他在熔炉前挥汗如雨,看见他妹妹在祭坛上微笑,看见三百年间无数面照心镜将人心照成碎片。最清晰的画面却是此刻——镜中的我举着铜锤,而现实中的我正被锤影笼罩。

"照透别人容易,"铸镜师的声音突然变得空灵,"照透自己时,要准备好碎成齑粉。"他胸口的镜子突然迸裂,无数镜片在空中组成漩涡。我听见祖宅深处传来锁链崩断的声音,看见历代祖先从镜中走出,他们的面容都与我一般无二。

当第三十九滴血落下时,我挥动了铜锤。不是砸向铸镜师,而是砸向镜框上的螭龙纹。青铜碎裂的瞬间,所有镜中影像同时尖叫。照心镜的核心露出来——那是块血色琥珀,里面封着铸镜师妹妹的笑靥。

"原来..."我握着琥珀喃喃自语,琥珀突然渗出鲜血,在我掌心写成"无解"二字。铸镜师的身影开始消散,他的最后笑声混着雷声:"你以为碎了镜子就能逃出?每个照过镜子的人,都成了新的铸镜人。"

晨光穿透云层时,书案上只剩半块玉珏与一滩血迹。《考工记》翻到"铸镜"那章,墨迹正在缓缓褪色。我伸手触碰血迹,它却突然凝成小镜,映出我身后无数个手持铜锤的影子——他们都在对着不同的镜子挥锤,镜中映出的永远是别人的脸。

地窖方向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我握紧玉珏走向声源,每步都在地面留下血色脚印。照心镜的碎片在风中旋转,每一片都映着不同的深渊,而所有深渊的底部,都站着个正在铸镜的佝偻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