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越来越密了。</p>
起初还是零星几点，飘在风里像被揉碎的盐粒，轻飘飘地落下来，沾在衣上就化了。可没过半会儿，雪片就成团成簇地涌，风卷着它们往檐角里钻，往树缝里挤，天地间很快就漫起一片白茫茫的雾，连远处的屋顶都模糊成了淡青色的影子。</p>
雪地里，一道红衣身影立在那里，雪落在他的肩头、帽檐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像给红衣镶了圈白边。</p>
他却浑不在意，只是淡淡望向不远处——那里，一个女子正蹲在雪地里堆雪人。</p>
女子穿了件粉红色斗篷，帽子上缀着圈白绒毛，衬得她脸颊红扑扑的，像个刚从糖罐里捞出来的果子。</p>
她正专心致志地给雪人堆肚子，手里的雪铲一下下往雪堆上拍，听见身后的动静，转头就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p>
“堆雪人吗？”</p>
她声音脆生生的，像冰凌敲在瓷碗上，“看你一副愣愣的样子，快过来啊！我一个人堆了半天，手都冻红了，好无聊，你快来陪我！”</p>
说着，她就丢下雪铲，提着斗篷下摆往他这边跑，雪地里留下一串小小的脚印。</p>
她一步步向他靠近，眉眼间的笑意暖得像炉火烧，语气里带着点撒娇的亲昵，又如此不容拒绝，仿佛他本就该站在这里，陪她一起堆雪人。</p>
潜伏者垂着眼。他眼中依旧是惯常的漠然，只觉得眼前的事物都在“吱嘎吱嘎”地碎裂——</p>
这漫天的雪，这堆雪人的女子，甚至连脚下的雪地，都像不真实的幻影。他不知天地为何物，更说不清眼前这人是谁……</p>
没什么关系。</p>
他只知道，这么一个陌生人，贸然靠近，谁知道是不是船员派来刺探的后手？这些年他早就习惯了“靠近即是危险”的道理，每一张笑脸背后都可能藏着刀，每一句软语里都可能裹着毒。</p>
他下意识地压低帽檐，咬了咬牙，他该把她推开的，像推开所有试图靠近的人一样，干脆利落，不留余地。</p>
可还没等他抬手，一缕淡淡甜香就飘了过来，像冬日里晒过太阳的蜜饯，清清爽爽的，钻进鼻腔时，竟让他紧绷的肩颈松了半分。</p>
紧接着，他的手腕被轻轻拽了一下，是小蜜蜂扯住了他的衣摆。</p>
潜伏者回过神，几乎是本能地站了起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雪沫从他肩头簌簌落下。小</p>
蜜蜂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晃了一下，藕荷色的裙摆在风中轻轻晃荡，像朵被风吹歪的莲花。</p>
还没等她站稳，潜伏者已退后一步，冷冷盯着他。</p>
他深红色的眼瞳里，翻涌着无尽的猜忌，像藏着未熄的炭火，声音冷得像冰:</p>
“你是谁？”</p>
对未曾见过、又来历不明的人，他永远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他不能信这个女子，即使她看起来极为纯真。</p>
他没玩过武器之外的玩具，从记事起就在学杀人，习惯了杀人，按照教父的命令杀人，他的世界里，“纯真”从来都是最没用的东西，甚至可能是最毒的伪装。</p>
她那件粉色斗篷看着软绵绵的，谁知道是不是夹层里藏着暗剑？</p>
她递过来的笑容那么甜，谁知道是不是袖里含着毒针？</p>
谁知道这一切，是不是暗藏祸心呢？</p>
这个世界的冷酷是超乎想象的，他亲眼见过太多人因为一时心软丢了命。</p>
他不能容忍一个危险源站在自己身边，不能容忍别人随意靠近他的一尺三寸地——靠近即是崩毁，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p>
小蜜蜂也未曾想到，不过是堆个雪人，竟闹得跟生死之战似的。</p>
她被他眼中的冷意惊了一下。</p>
“我叫……小蜜蜂。”</p>
想了半天，她也只讲了这一句，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带着点委屈。</p>
就在这时，潜伏者腰间的对讲机突然“嗡嗡”振动起来，打破了僵局。</p>
他接听对讲机，声音瞬间恢复了平日的清冷：“教父大人，有任务吗？”</p>
对讲机那头的声音比他更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极度漠然：“潜伏者，你的旁边是不是有一个女子？”</p>
潜伏者的心一沉，果然是教父。</p>
他瞥了眼墙边的小蜜蜂，她正低着头，手指绞着斗篷的系带，不知在想什么。</p>
他收回目光，沉声应道：“是。教父大人，这个人我们该如何处理？”</p>
“杀。”</p>
一个字，干脆利落，像一把冰锥砸在雪地上，没有丝毫犹豫。</p>
潜伏者握着对讲机的手，紧了紧。</p>
他抬眼看向小蜜蜂，眼中的温度一点点降下去，像要结冰。</p>
可小蜜蜂却像是没听见似的，她的目光落在潜伏者腰间——那里的衣料被对讲机顶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弧度边缘，有个极微小的黑点，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像是衣料上的污渍。</p>
但她只瞥了一眼，就瞬间明白了很多事情。</p>
潜伏者已经抽出了剑，抬手间，剑尖稳稳地指向小蜜蜂的咽喉。</p>
距离不过半尺，只要他手腕一动，就能刺穿她的喉咙，像他杀过的无数船员一样。</p>
小蜜蜂却没看那剑尖，她甚至没往后躲，只是抬起手，轻轻撩开潜伏者的衣摆，从他衣服之下抽出了那个小小的监视器——</p>
那东西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黑黢黢的，还在微微发烫。</p>
“啪嗒！”</p>
她五指合拢，那机器被捏得粉碎，细小的零件落在雪地里，很快被新落的雪盖住。</p>
“你干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