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少女也看见了他。</p>

她先是愣了愣，接着眼睛“唰”地亮了，像瞬间被点燃的星火。</p>

“哥！”</p>

一声惊喜的喊声，穿过雨幕。</p>

单面人举着把雨伞，踩着水洼就朝他跑了过来，裙角被泥水溅得都是，可她好像完全没在意，“你咋在这儿啊？你不是在出差吗？怎么伞都不带，外面雨大着嘞！”</p>

她跑到他跟前，把伞往他头顶一递，仰着脸看他：“回飞船上去吧，那有暖气，不比在外面淋雨舒服。哥，你……”</p>

她的话忽然顿住了。</p>

她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了下去。</p>

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先看了看他腰间别着的短刀——那刀鞘是黑的，在雨里泛着冷光。</p>

她举着伞的手，无知无觉落了下去。</p>

“你……你不是出差啊。”</p>

双面人张了张嘴，想解释，可喉咙像被堵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p>

他看着她眼里的光一点点灭下去，看着她的脸色一点点变白，看着她往后退了半步，像是想离他远些。</p>

那一瞬间，单面人好像什么都明白了。</p>

她的哥哥啊，那个总给她摘星尘果、总把她护在身后的哥哥，那个她等了一年、盼了一年的哥哥，没在出差，也没在忙别的——他投靠了内鬼阵营。</p>

他成了她的敌人。</p>

“为什么……”</p>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混着脸上的雨水，一道一道往下淌，“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啊？船员阵营不好吗？我不好吗？你为什么要去当内鬼……”</p>

他看着她哭，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p>

他想伸手替她擦眼泪，就像从前无数次那样。</p>

可手刚抬起来，又收了回去——他现在是内鬼了，他的手碰过刀，沾过不属于船员阵营的气息，他不配再碰她了。</p>

“妹妹，你听我解释……”他终于挤出句话，声音涩得厉害，“我……”</p>

“不用解释了。”</p>

单面人忽然打断了他。</p>

她抹了把眼泪，抬起头看他，眼睛红得像兔子，可眼神里却没了刚才的委屈，只剩下冷冰冰的陌生，“内鬼和船员，是永远的敌人。我知道的。”</p>

她转头，不再看他，也不再看那把还掉在地上的雨伞。</p>

她转过身，一步一步地往回走。</p>

街道上没什么人，可她却像是走在车水马龙里，无数模糊的身影在她身边晃过。</p>

她走得很快，像是在逃，裙角在雨里飘着，像一片被风吹走的蓝叶子。</p>

他就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变小，一点点消失在雨幕尽头。</p>

雨还在下，砸在他身上，冷得刺骨。可他好像完全没感觉到，就那么立着，像一尊被雨水浇透的雕塑。</p>

手里还握着那颗从桌上捡来的星尘果，此刻冰凉。</p>

他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加入内鬼阵营到底是不是正确的选择。</p>

他以为自己迎来了曙光——摆脱了无聊的日子，有了地位，有了金星，有了从前不敢想的“风光”。</p>

可现在看着单面人跑开的背影，他又觉得自己好像是走向了歧路——一条再也回不了头的歧路。</p>

可不管如何，他已经没有退路了。</p>

从他答应加入内鬼阵营的那一刻起，从他对单面人撒谎说“在出差”的那一刻起，从他穿上这身暗红长袍、别上这把短刀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把退路堵死了。</p>

既然选了这条路，就算前面是荆棘丛生，是刀山火海，他也得咬着牙走下去。</p>

亲情和事业，只能择其一，不能兼得。选了其一，就必定要失去其一。</p>

这个道理他从前总觉得是说书人编出来的，可现在才知道，这是真的，真得让人心痛。</p>

总以为自己还年轻，总以为时间还长，总以为有些东西不管怎么折腾，都还在原地等他。</p>

可真到了分岔路口才发现，他得到的那些金星、地位，像是用天平称来的——这边多了，那边就必定少了。</p>

他好像得到了很多，站在了从前仰望的高度，可低头一看，才发现丢了最该握住的东西。</p>

人啊，总是这样，没失去的时候觉得寻常，等真的找不回来了，才后知后觉地心痛。</p>

他从前总觉得自己明事理，知道选了路就别回头。</p>

从他用“出差”当借口离开飞船那天起，就已经在心里排练过无数次——跟船员阵营彻底决裂，跟过去的自己划清界限，哪怕再见到单面人，也该拿出内鬼的冷硬。</p>

可真到了这一刻，看着她红着眼跑开，他才发现那些排练都是假的。他手里握着刀，却连把刀抽出来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对着单独一人的她动手。</p>

阵营，能把原本不相干的人连在一起，也能把血脉相连的人推到对立面。它能让素不相识的人并肩作战，也能让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拿着刀互相指着对方。</p>

是非成败只在一念之间，就能定人生死。</p>

可他还是放了她一次……</p>

就这一次，不管以后会怎么样，不管教父知道了会不会发怒，不管船员阵营会不会因此多了个提防他的人——他还是放她走了。</p>

雨还在下，没头没尾的。</p>

少年一袭红衣立在雨里，那红色被雨水浸得发亮，在灰蒙蒙的天地间鲜艳得刺眼。</p>

他眼底没有半分亮色，只有一片空荡荡的荒芜，像被风沙吹了千万年的荒原，连一丝暖意都存不住。</p>

他知道，从单面人转身跑开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就彻底断了。</p>

从此山高水远，隔着的不只是千里万里的星途，还有“内鬼”与“船员”这道跨不过去的坎。</p>

相隔天涯，再见则为——</p>

敌。</p>

那点血脉里的亲情，那十年里的笑闹与依赖，好像真的被“阵营”这把无形的刀，一刀斩断了。</p>

风卷着雨丝打在他脸上，他弯腰捡起地上那把雨伞，伞面是浅蓝色的，上面还绣着几朵歪歪扭扭的小雏菊——是去年他走之前，单面人绣了送他的，说“哥带着，下雨能挡挡”。</p>

他当时随手塞在了行李里，后来换了阵营，竟也忘了扔。</p>

“单面人……”他低声念着妹妹的名字，声音被雨声淹没，“哥……对不住你。”</p>

雨幕深处，好像还能听见她刚才带着哭腔的问句——“哥，你为什么要这样？”</p>

他答不上来。</p>

或许是真的腻了船员阵营的无聊，或许是真的贪念内鬼阵营的风光，又或许，是他太傻，以为自己能握住所有，最后却落得两手空空。</p>

他缓缓转过身，不再看单面人消失的方向。暗红的长袍在雨里摆动，像一面褪色的旗。</p>

他往回走，脚步比来时沉了太多，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碎玻璃上，疼，却不能停。</p>

口袋里的星尘果被体温焐得软了些，甜香混着雨水的潮气飘出来，勾得人心头发酸。</p>

他摸出那颗果子，对着雨幕举了举，像是在敬谁，又像是在告别。</p>

“以后……”他顿了顿，后面的话没说出口。</p>

以后？</p>

哪还有以后啊。</p>

他把星尘果重新塞回口袋，握住了手里的雨伞，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更深的雨幕里。</p>

身后是少年时的旧梦，身前是看不清的前路……</p>

只有雨还在下，好像要把这世间所有的悲欢，都冲刷得干干净净。</p>

飞船上。</p>

单面人跑回飞船时，正好撞见等在那儿的警长。</p>

警长看她浑身湿透，并未多问，只是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沉声道：“先回舱里换衣服，别冻着。”</p>

单面人没说话。</p>

她抬头望向远处的星空，灰蒙蒙的，什么都看不见。</p>

她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疼得厉害，却又哭不出来了。</p>

她知道，她的哥哥，再也回不来了。</p>

那个会给她摘星尘果、会在雨里护着她的哥哥，死在了刚才那场雨里。</p>

活下来的，是内鬼阵营的双面人，是……她的敌人。</p>

船舱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可单面人却觉得浑身发冷。</p>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小雏菊种子——是今年新收的，本来想等哥哥回来，跟他一起种在飞船门口的。</p>

现在，好像不用了。</p>

她把种子掏出来，轻轻放在窗台上。雨水打在玻璃窗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是谁在低声叹气。</p>

或许，这就是命吧。</p>

在阵营面前，亲情好像真的轻得像片羽毛，风一吹，就散了。</p>

只是偶尔在夜里，她还是会想起小时候。想起哥哥举着泡沫刀追着她跑，想起他把星尘果塞给她时的笑脸，想起他说“哥会保护你”。</p>

那些记忆像星星一样，在黑夜里亮着，却再也照不亮她的路了。</p>

而千里之外的建筑里。</p>

双面人把那把浅蓝色雨伞，挂在了墙上。</p>

他站在伞下，看了很久很久。</p>

走吧，既然选了这条路，就别再回头了。</p>

哪怕心里那片荒原，永远都开不出新花。</p>

6115字奉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