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咋不在家啊?你跑哪儿去了?”</p>
凉亭的玻璃蒙着层薄灰,穿蓝布裙的少女把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握着听筒。</p>
她声音里裹着点没藏住的委屈,像被雨打湿的小兽。</p>
听筒那头静了片刻,才传来声音:“哥在出差呢,妹妹,”他顿了顿,像是在想该说些什么,“等哥回来,带你去摘星尘果,就去你上次说的那颗红星球,成不?”</p>
单面人吸了吸鼻子,把快要掉下来的泪珠憋了回去。</p>
她望着电话亭外飘起来的细碎星子,小声应:“好啊。那你啥时候回来?都一年了,你走的时候我种的小雏菊,都开了又谢了三回了。”</p>
“快了。”那边的声音轻了些,“哥这边事一办完,立马就回。你乖乖的,别总爬飞船顶看星星,风大。”</p>
“知道啦。”单面人应着,可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慌,半点没少。</p>
她还想问问他出差到底在忙什么,为什么连张全息照片都不发回来,可听筒里忽然传来阵模糊的杂音,像是什么金属东西掉在了地上,跟着便是“咔哒”一声,电话断了。</p>
她握着没了声音的听筒站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把听筒挂回去。</p>
玻璃上映出她的脸,眼角还红着——她总觉得哥这次出差怪怪的,可又说不上来是哪儿怪。</p>
“单面人,你咋在这儿?”</p>
警长从飞船那边走过来,笑着问道</p>
单面人转过身,把刚才那点委屈收了收,摇了摇头:“和我哥打电话……警长,你说我哥到底在出啥差啊?都一年了,通讯频道也总联系不上,他会不会是……”</p>
“瞎想啥呢。”警长手枪放进工具箱里,“双面人那小子机灵,准是在忙啥要紧事。说不定是去帮联盟查内鬼了呢?那小子从前在飞船上,眼睛尖得很,上次内鬼混进来,不就是他先发现的?”</p>
他虽然这么说,可眉头也微微皱了皱。</p>
谁出差能出一年啊?别说摘星尘果,就算是去趟银河系边缘,来回也用不了这么久。</p>
可这话他没跟单面人说,怕这小姑娘更瞎琢磨。</p>
“也不知道是什么事,能拖这么久。”单面人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气鼓鼓地哼了声,“准是他办事太慢!等他回来,我非得让他给我带十斤星尘果赔罪不可。”</p>
警长没接话,只是低头将手枪放好。</p>
船员们都在等双面人回来。</p>
天渐渐暗了下来,刚才还飘着星子的天空,不知何时蒙上了厚厚的乌云。</p>
风起,卷着飞船外壳的灰尘“呼呼”地刮,把挂在舱门口的警示灯吹得摇摇晃晃。</p>
“要下雨了。”警长抬头望了望天,拍了拍单面人的肩膀,“先回舱里吧。”</p>
单面人点点头,跟着警长往飞船走。刚踏上梯子,就听见远处传来“轰隆”一声——闷雷滚过天际,像是有巨锤砸在云层上。接着,雨点就“啪嗒啪嗒”落了下来,起初是稀疏的几滴,很快就连成了线,砸在飞船的玻璃窗上,发出沉闷的响声。</p>
那声音听着有些苍凉,像是谁在低声叹气。</p>
单面人扒着窗户往外看,雨幕里啥都看不清,就觉得心里那点慌又涌了上来,堵得她喘不过气。</p>
而千里之外,某座建筑的窗边,一个身影正撑着桌沿站着。</p>
他手指间夹着枚星尘果,果皮是暗红的,可他没吃,只是任由那点冰凉透过来。</p>
窗外也是雨,比船员阵营那边的更大,豆大的雨点砸在窗台上,溅起一片片水花。</p>
可他没看雨,目光直直地望向远处,像是要穿透这漫天雨幕,穿透那数不清的星辰,望到船员阵营那艘熟悉的飞船上去,眼底是化不开的失落。</p>
“妹妹……”</p>
他无声地念出这两个字,星尘果“啪嗒”掉在了桌上。</p>
果皮裂开,露出里面浅黄的果肉,甜香散了出来——这是单面人最喜欢的味道,从前他总爱摘了给她,看她吃得满嘴都是,然后笑着揉她的头发。</p>
可现在,这甜香闻着,却只让人觉得心里发苦。</p>
口袋里的通讯器又震动起来,是单面人的号码。</p>
他盯着那屏幕,苦涩地看了好一会儿,手指接听键上悬了悬,最终还是没按下去,只是把通讯器塞回了口袋,像是这样就能把那点震动压下去。</p>
他不能接。</p>
他怎么跟她说?说他没出差?说他现在站在内鬼基地里?</p>
他加入内鬼阵营了。</p>
一年前,他在查一次异常信号时,被内鬼的人堵了。本以为是死路一条,可对方没杀他,反而给他抛了个橄榄枝——说他在船员阵营屈才了,说他那点机灵劲儿,不该只用来修修飞船、查查信号,该去更能施展的地方。</p>
“船员阵营太闷了。天天围着那些任务转,有啥意思?跟着我们,你能拿到很多金星,能说了算,能让所有人都不敢小瞧你。”</p>
他当时是犹豫的。</p>
可一想到船员阵营里的日子,又觉得心头发闷。每天都是重复的事,连风都是一个味儿的。他有时候看着单面人还能乐呵乐呵,可转过头,又觉得那点乐呵撑不起整个人生。</p>
他不想一辈子就这么过。</p>
所以他答应了。</p>
内鬼阵营确实没骗他。他凭着从前在船员阵营练出的机灵劲儿,加上敢拼,没半年就站稳了脚跟。</p>
内鬼阵营最不缺的,就是金星。</p>
日子确实比从前“有意思”多了。可他总觉得心里空了块,尤其是在夜里,或者像现在这样下雨的傍晚,那点空就格外显眼。</p>
……妹妹,单面人……</p>
是那个总跟在他身后喊“哥”的小姑娘,是会把没熟的星尘果塞给他、说“哥你先尝”的小姑娘。</p>
他有些不舍得。</p>
那天他偷偷回了趟飞船附近,没敢靠近,就远远地站在太空中看她。</p>
他看见单面人在飞船门口种小雏菊,蹲在那儿,用小铲子一点点翻土,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p>
他还看见警长拍着她的肩膀说话,她低着头,好像在哭。</p>
那时候他差点就忍不住要走过去了。可摸到腰间别着的短刀时,他还是没有过去。</p>
他现在身上有刀了。</p>
不是小时候跟单面人闹着玩的假刀,是开了刃的真刀,寒光闪闪,能杀人白刀。</p>
他衣服也换了,是暗红的长袍,料子极好,可那颜色太刺眼,如鲜血般。</p>
他已经不是船员了。</p>
是内鬼。</p>
内鬼和船员,是死敌。</p>
这道理他比谁都清楚。</p>
从他答应加入内鬼阵营的那一刻起,就该把从前的事都忘了,把船员阵营的人都当成敌人——包括妹妹单面人。</p>
可他忘不掉。</p>
他总想起小时候。那时候他们还在新手训练营,教官教大家怎么分辨内鬼,怎么应对突袭。</p>
他和单面人总偷偷溜出去,在训练营后面的空地上“练手”。</p>
他当内鬼,她当船员;或者她当内鬼,他当船员。</p>
他们手里拿的是用泡沫做的假刀,软乎乎的,捅在身上一点都不疼。</p>
“哥!你慢点!我快躲不开啦!”单面人举着个铁皮做的“盾牌”,跑得气喘吁吁,脸上沾着灰,可眼睛亮得像星星。</p>
他故意放慢脚步,等她跑近了,才假装“凶狠”地把假刀往她“盾牌”上一捅,然后笑着往旁边跳:“笨死啦!这样下次真遇到内鬼,准被捅成马蜂窝!”</p>
“才不会!”单面人跺着脚喊,可嘴角却扬得老高,“等我练熟了,下次换我捅你!”</p>
那时候大家都笑他们,说俩小孩瞎闹,把生死攸关的事当成了游戏。可他们不管,照样天天跑出去“练手”,假刀碰得“砰砰”响,笑声能传到训练营的墙外面去。</p>
不知不觉,十年就过去了。</p>
他早不是那个拿着泡沫刀瞎晃的小孩了,她也不是那个举着铁皮盾牌跑的小姑娘了。</p>
下次再“练手”,就不是闹着玩了。没有假刀,没有铁皮盾牌,只有真刀,只有生死。</p>
他要是再举刀,对面站着的若是单面人,他能捅下去吗?</p>
他不敢想。</p>
他甚至不敢想,要是单面人知道他成了内鬼,会是什么表情。</p>
会哭吗?</p>
会骂他吗?</p>
会像警长他们那样,把他当成不共戴天的敌人吗?</p>
光是想想,心就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抓住,疼得厉害。</p>
“大人。”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是他的手下,“教父大人让您过去一趟,说是有新任务。”</p>
“知道了。”他应了声,弯腰把桌上的星尘果捡起来,塞回口袋里,然后转身往门口走。</p>
走到门口时,又回头望了眼窗外——雨还在下,灰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p>
他深吸了口气,推开门走了出去。</p>
教父给他的任务不复杂,就是去查一艘疑似藏着船员密信的小飞船。</p>
“别搞砸了。”教父坐在椅子上,手指敲着扶手,“最近联盟盯得紧,这信要是落到他们手里,麻烦就大了。”</p>
“是。”他应着,心里却没太把任务当回事。这种事他做过不少,轻车熟路。</p>
可不知怎的,走在路上,他总觉得心神不宁。</p>
雨还没停,反而更大了,风卷着雨丝往脖子里钻,冷得人打哆嗦。</p>
他没带伞,暗红的长袍被雨水打湿。</p>
他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也没去想任务的事,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单面人小时候的笑脸,一会儿是她刚才在电话里委屈的声音,一会儿又是教父那没什么温度的眼睛。</p>
雨幕里,忽然出现了个熟悉的身影。</p>
是个少女,穿件蓝布裙,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脸颊上,正抱着胳膊站在一家杂货店的屋檐下躲雨。</p>
他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被狠狠撞了下,差点停跳。</p>
是单面人。</p>
她怎么会在这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