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阳王府坐落在皇城西侧黄金地段,朱漆大门高阔逾丈,门前两尊汉白玉石狮并非寻常人家的蹲坐式,而是作腾跃扑击状,雕工凌厉,自有一股皇家贵胄的逼人气势。
江随的青篷马车在这府邸前,顿显寒素。
门房是个面容精干的中年管事,接了拜帖却不急着通传,只拿眼将江随上下打量一番,目光在他脸上多停了一瞬,方才慢悠悠进去禀报。
等候时,江随抬眼细观。
王府围墙比别家高出尺余,墙头覆着罕见的孔雀蓝琉璃瓦,墙内探出几枝早开的垂丝海棠,花瓣落英如雨,洒在门前石狮肩上,刚柔并济,倒别有一番意境。
良久,门房才返来,面上带了丝难以捉摸的笑:“王爷请江大人,入内室相见。”
江随眉心微蹙。
亲王接见臣子,纵非正厅,也该在书房或花厅,直入内室……于礼不合。
但他神色不变,只淡淡道:“有劳引路。”
进得府门,眼前豁然开朗。
迎面并非寻常豪门的影壁,而是一整块巨大的太湖石,通透玲珑如凝冻的云气,绕过石屏,方见庭院真容。
府内繁华却不显俗艳。
地面铺的是青金二色卵石拼成的缠枝莲纹,两侧廊庑的朱红立柱间,悬着八角琉璃宫灯,虽未点亮,已可想见夜间的流光溢彩。
引路的小太监脚步轻捷,带着他穿过几重月洞门,每过一重,景致便换一重天地,先是修竹夹道,继而曲水环廊,最后竟是一片移植来的南方芭蕉,阔叶在晚风中轻摇,洒下斑驳碎影。
沿途遇见几个侍女,皆着淡青绡纱宫装,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见到外人并不惊慌,只垂首避让,行动间裙裾不扬,环佩不响,显是规矩极严。
小太监最终停在一处题着“栖梧苑”的院落前。
此处尤为幽静,空气中浮动着一种冷冽的甜香,似梅非梅,似檀非檀,房门虚掩,内里光线昏暗,垂着数重深浅不一的纱帐,最深处隐约可见一道斜倚榻上的人影,轮廓慵懒,如隔雾看花。
但江随认出来了,竟是那天回府时无意间看到的人。
小太监侧身让开,笑容暧昧:“江大人,请。”
房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外界最后的天光也隔绝。
室内幽暗,唯有一盏琉璃宫灯在角落吐着昏黄的光晕,将重重纱帐染上暧昧的暖色。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冷香,似雪中梅魂,又掺着几分旖旎的暖甜,丝丝缕缕,缠人鼻息。
江随立在门边,目光穿过数重摇曳的纱幔,落在最深处那张紫檀木榻上。
一人斜倚榻上,身着暗红流云纹便袍,墨发未冠,只用一根玉簪松松挽着。
他正执着一卷书,侧脸被灯影勾勒出流畅的线条,眼尾那颗朱砂痣在昏暗中红得惊心。
“翰林院修撰江随,”江随垂首行礼,声音在过份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冷,“奉旨送《山河舆图》副本,请王爷过目。”
榻上人并未抬头,只懒懒翻过一页书:“近些说话。本王眼神不好,听不清。”
啊,竟是个耳目残疾的可怜人。
江随向前三步,停在第一重纱帐外:“王爷。”
“再近些。”书卷后传来一声低笑,“隔着纱帐,怎看得清舆图细节?”
江随不得已撩开纱帐。
帐上缀着的玉珠相击,发出清脆碎响。
他又向前数步,直至第二重纱帐前。
帐内人终于放下书卷,抬眸看来。
这一眼,让江随呼吸微窒。
那天白日里隔街相望,只觉艳色逼人,如今近看,方知那种美是何等具有侵略性,眉如墨染,眼似含情,左眼下一点朱砂痣像滴未干的血泪,衬得肤色愈发冷白,他看人时眼皮微垂,长睫掩着眸光,似醉非醉,偏又从缝隙里漏出几分钩子似的亮。
“江状元。”朱泊瑾唇角弯起,声音慵懒,“久仰。”
江随垂眸避开那过份炽烈的目光:“王爷说笑。舆图在此,请王爷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