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门半掩着,隐约可见里面堆积如山的书册。
晴儿轻轻叩门:"随少爷,李先生到了。"
"请进。"声音清冷似玉磬。
推门而入,扑面而来的是墨香与药香的奇异交融。
窗前,身着月白长衫的少年正伏案抄写,听见脚步声才抬起头来,刹那间,李沛希又一次被那双眼睛摄住,琥珀色的瞳仁盛着整个江南的烟雨,忧郁得能拧出水来。
"江公子。"李沛希拱手行礼。
江随放下毛笔,起身还礼。
这一站更显出他的与众不同,十四岁的少年身量已开始抽条,却因久病显得过分清瘦,苍白的肤色下隐隐可见青色血管,眉如远山含黛,鼻若悬胆挺秀,唇似三月樱桃,组合在一起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先生请坐。"江随示意晴儿上茶,自己则小心地将抄到一半的书收好,"上次借的书已读完了,正要还您。"
李沛希接过那本包着青布的书册,翻开一看,密密麻麻的批注几乎填满了所有空白处,有些地方甚至用朱笔作了考证。
"江公子见解独到,"李沛希指着其中一处批注,"郦道元此处记载确实与汉书有出入,我竟从未注意。"
江随唇角微扬,露出个浅淡的笑容:"只是闲来无事,胡乱比对罢。"
晴儿端来茶点,龙井配桂花糕,李沛希注意到茶具只是普通青瓷,糕点也只有小小三块,与江家的富贵极不相称。
反倒是书架上那些装帧考究的书籍,一看就是不惜重金搜罗来的珍本。
"听闻公子近日染了风寒?"李沛希抿了口茶,"可要紧?"
江随摇头:"老毛病了。"
他忽然咳嗽起来,忙用帕子掩住口鼻。
李沛希心头一紧。
"无碍,"江随将帕子折起收起,神色如常,"先生上次说想借的那本校注本,我已找到了。"
他起身去书架取书,李沛希望着那单薄的背影,想起扬州城里关于这位江家小公子的种种传闻,有人说他是江老爷外室所生,故不得入京,有人说他命犯天煞,克死生母,更有甚者,传言他身患奇症,活不过弱冠……
"先生?"
江随的声音将李沛希拉回现实。
少年捧着本蓝布包的书册递来,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细得惊人。
"多谢公子。"李沛希接过书。
话刚说完,书房门突然被推开。
一个穿着桃红比甲的丫鬟闯进来,也不行礼,径直道:"随少爷,二姑奶奶让您过去一趟,说是裁夏衣的事。"
江随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知道了。"
丫鬟撇撇嘴,转身就走。
晴儿气得要追出去,被江随一个眼神制止。
"家中琐事,让先生见笑了,"江随起身,"今日恐怕……"
李沛希识趣地告辞。
走到院门口时,他回头看了眼,春雨朦胧中,那白衣少年独自站在廊下,美得不似真人。
晴儿送李沛希出府,路上小声道:"什么裁夏衣,分明是要随少爷去挨训!自从几年前近来得病不出门后,她连装都不装了,上个月老夫人给了随少爷一块云锦料子,被二姑奶奶知道了,闹了好大没趣……"
李沛希想起方才那丫鬟的态度,心中一叹:"江老爷和江大公子何时回来?"
"早着呢,得等腊月,"晴儿撇嘴,"每次老爷和大公子一走,那些人就变着法儿欺负随少爷,偏生随少爷从不告状,连老夫人问起都说没事……"
出了江府,李沛希撑着伞在雨中站了许久。
三年来,他每月来江家两次,与那位少年公子谈诗论文,却始终摸不透那副平静表象下藏着怎样的心思,十四岁的少年,眼中却有着四十岁老人才有的洞彻与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