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灯的光刚好打在温虞脸上，把她眼底翻涌的东西照得一清二楚。</p>
那是一种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憎恶，像在看一个毁掉她所有幸福的仇人，恨不得挫骨扬灰。</p>
父亲去世后的这些日子，温虞总是沉默。</p>
她会坐在沙发上，对着窗外发呆，眼神空茫得像蒙着层灰，一天都不说一句话。</p>
李月婵以为那是悲伤，是还没从失去丈夫的打击里缓过来。</p>
她甚至偷偷在网上搜了食谱，学着煮最简单的阳春面，想让母亲能轻松一点，不用再为晚饭费心。</p>
她以为只要自己乖一点，再懂事一点，母亲总会好起来的。</p>
李月婵想替自己解释，想说对不起她会努力补偿，想问问妈妈是不是还在生她的气。</p>
可最终，只从喉咙里挤出来细碎的，带着哭腔的抽气声。</p>
她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自己笨手笨脚总扎不好辫子，温虞会搬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p>
母亲的手指穿过她的头发，轻轻拢起，编出整齐的麻花辫，发尾系上粉色的蝴蝶结。</p>
想起自己七岁那年发烧，夜里烧得迷迷糊糊，总感觉到额头上有片凉意。</p>
后来才知道，母亲整夜没睡，每隔十分钟就换一次凉毛巾，毛巾拧得半干，带着她手心的温度。</p>
可眼前这个人……不是了。</p>
那个会笑着揉她头发的母亲，那个会把剥好的橘子一瓣瓣塞进她嘴里的母亲，好像真的随着父亲被埋进了那片冰冷的墓地。</p>
似是过了很久，久到李月婵觉得脸颊的灼痛都开始麻木，她听见温虞用一种近乎呢喃的声音开口。</p>
那声音很轻，却像淬了毒的匕首，慢悠悠地，一寸寸刺进她的心脏。</p>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p>
李月婵站在原地，浑身都在发抖。</p>
不是因为客厅里的凉意，也不是因为脸颊还在隐隐作痛，而是因为那句轻飘飘的话。</p>
它像一把钝刀，慢悠悠地剖开了她的五脏六腑，让那些原本就藏不住的悲伤、愧疚、恐惧，一下子全涌了出来，带着血腥味，灌满了她的四肢百骸。</p>
落地灯的光晕依旧暖黄，可李月婵觉得，自己好像被扔进了那个飘着雪的十字路口，冷得连骨头都在打颤。</p>
……</p>
从那天起，辱骂和殴打成了这个家里新的日常，像一日三餐般准时，却又比窗外的天气更难预测。</p>
温虞会因为她炒的青椒炒肉里多放了半勺盐，把盘子狠狠摔在地上，瓷片溅到脚边。</p>
“连个菜都做不好，活着有什么用？”</p>
李月婵默默地蹲下去，一片一片捡那些碎瓷，指尖被划开小口也没察觉，直到血珠滴在米白色地砖上，才后知后觉地疼。</p>
她把碎片放进垃圾桶，用创可贴裹住伤口，再拿湿巾一点点擦干净地上的油污，全程低着头。</p>
期中成绩单发下来，数学退了十分。</p>
李月婵攥着卷子进门，还没来得及解释题目太难，衣架就带着风声抽过来，落在背上，瞬间起了道红痕。</p>
“我供你吃供你穿，你就拿这点分数回报我？早知道你是这样，当初就该让车把你一起撞死！”</p>
李月婵咬着唇不敢出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睫毛上凝着细密的湿意，却死死忍着不敢掉下来。</p>
她太清楚了。</p>
掉眼泪只会让这场风暴更猛烈，那些带着哭腔的辩解，在温虞眼里不过是惺惺作态的表演，只会引来更尖利的嘲讽和更重的殴打。</p>
更多时候，没有任何缘由。</p>
温虞坐在沙发上，眼神空茫地落在窗外，忽然转过头看向李月婵。</p>
那眼神里的恨意就会漫出来，漫过曾经温柔的眉骨，漫过嘴角的弧度，把整张脸都泡在怨毒里。</p>
李月婵只能缩在墙角，把自己团成小小的一团，听着温虞嘴里断断续续飘出的话，等着那股恨意退去。</p>
“你怎么不去死？”</p>
“你爸就是被你害死的。”</p>
“你活着就是个累赘，是个祸害。”</p>
这些话像生锈的针，密密麻麻扎进心里，起初每一句都能让她疼得喘不过气，喉咙里像堵着团滚烫的棉絮。</p>
可疼得久了，仿佛也麻木了，只是心口那块地方总像压着块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的。</p>
一吸一呼间，全是化不开的闷。</p>
李月婵开始在学校待得越来越久。</p>
放学后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离开，她就抱着书包躲在操场看台后面，看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再慢慢沉成灰蓝。</p>
直到教学楼的灯一盏盏熄灭，天色彻底黑透，她才磨磨蹭蹭地往家的方向走去。</p>
她怕回家。</p>
怕推开那扇门后，迎接她的是冰冷的眼神，是刻薄的话语，是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巴掌或衣架。</p>
曾经爱笑的眼睛，如今总是低垂着，纤长而卷翘的睫毛遮住眼底所有的情绪，只在偶尔抬头时，能瞥见一闪而过的空洞。</p>
有时深夜里，等客厅的灯彻底暗下去，温虞房间的呼吸声变得均匀，李月婵会悄悄从枕头下摸出父亲的照片。</p>
照片上的男人穿着浅蓝色衬衫，笑得眉眼弯弯，背景是某年夏天的公园，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肩膀上落满金斑。</p>
她用指腹轻轻蹭过父亲的脸，眼泪却无声地淌下来，顺着脸颊滑进嘴角，咸涩的味道漫开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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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不明白，不过是一个想吃冰淇淋的晚上，不过是一场来得急了些的雪，怎么就把一切都砸碎了呢？</p>
曾经的笑声，饭桌上的闲聊，父亲宽厚的手掌，母亲温柔的眼神……</p>
怎么突然就变成了现在这样？</p>
爱怎么就变成了恨呢？</p>
她抱着照片缩在被子里，把脸埋进父亲的笑容里，像只受伤的小兽，连哭都不敢发出声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