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宁顺着那道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老妇人站在门口。

那老人头发梳得很服帖，没有一丝凌乱，但少许黑发在满头的白发中显得突兀，和微微下陷的眼窝一起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她看上去很慈祥，眼睛并不浑浊，一笑起来，眼角纹和抬头纹就皱在一起，像在隐藏一波三折的往事。

想必她就是他们口中的沈老夫人吧，徐宁漫不经心地想。

一抬眼，她发现老人也在看自己，才如梦初醒地起来行了个礼。

“你就是徐家那姑娘吧。”沈老夫人落座后，第一句话就是问徐宁。

“回老夫人，是的。”徐宁点点头，显得有些拘谨。

老人看出了徐宁的紧张，便随便问了几句基本情况，和她以前拜年流程差不多，渐渐地徐宁也就放开了。

沈老夫人确实是个厉害的，徐宁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她对自己虽然不太热切，但也没刻意冷落，总体感觉就是相处起来很舒服。

都说缺啥想啥，徐宁有点羡慕这种八面玲珑的人，她觉得自己再多吃几十年的饭也修炼不到这个境界，难怪宋梓清这种大小姐都打心眼里喜欢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老人。

不过对徐宁来说，羡慕是一码事，敬畏又是另一码事。

她听杨嬷嬷说过沈老夫人的事迹，她年轻时可是个奇女子，也曾提刀上战场，名动京城。

可就是这样一个不让须眉的女子，居然甘愿嫁给当时懦弱无能的沈老爷，替他打点府中上上下下，人际交往也面面俱到，使快要没落的侯府重振雄风。

有人说他们的结合是利益驱使，各取所需，也有人说他们是青梅竹马，神仙爱情，但不管外人怎么议论，他们都一起走过几十年，经历了改朝换代的风风雨雨。

直到前几年沈老爷去世，他身边都没有一个通房和小妾。而自那以后，沈老夫人就性情大变，仿佛一夜苍老了许多，不再那么要强，整个人都柔软了起来。

徐宁当时听完后，嘘唏不已，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以前只在教科书上看到过花木兰的故事，现在一下子见到了真人版的巾帼英雄，尤其是还感到老夫人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她又开始紧张得直冒冷汗。

沈瑞看出了她的不自在，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徐姑娘还是第一回来府上，我带你去参观一下吧。”

话音刚落，徐宁不可置信地扭过头，瞪大了双眼，似乎在确认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她的确觉得这种场面很难熬，但他们两个就这么离开会不会不太礼貌？

不过沈瑞的神情很认真，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完了完了，徐宁心里直呼救命，根本不敢看沈老夫人，不知道她会怎么想自己。

可令她意外的是，沈老夫人居然爽快地答应了，还让他们玩得开心。

直到踏出门，徐宁还是感觉很不真实，这就出来了？就这么简单？

“徐姑娘想去哪里逛逛？”沈瑞问她。

“书房吧。”

院子已经看过了，卧室太私密，徐宁思来想去，觉得书房最合适，即使有什么重要文件，他应该也会藏起来的吧。

沈瑞有点意外：“我以为你会说厨房。”

“厨房也可以。”

“那就先去书房，再去厨房？”

“行。”

徐宁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一口答应了，沈瑞二话不说带她进了书房。

跟在他们身后的阿烨倒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要知道沈瑞在家，除了卧室，书房就是他待得最久、最私人的地方了，别说其他女子，就是沈老夫人、侯夫人，都要经过沈瑞的同意才能踏入。

如今徐姑娘轻而易举地就进去了，阿烨觉得何必等到取了媳妇，世子现在就怕是忘了娘。

“哇——”徐宁一推开门，就被沈瑞的书房震惊到了。

他的书房有两个她的卧室那么大，当中放着一张黄花梨大案，案上陈列着数十方宝砚和一排长长的笔架，笔架上整齐地挂着长短粗细不同的毛笔，如道路两旁笔直的小树。

书桌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幅山水墨画，寥寥数笔，栩栩如生；左右两边的墙上各挂着一副对联，写着反省自身、警醒世人的名句。

除此之外，房间里最多的就是书和书架，书架的摆放是精心设计过的，错落有致，上面有各式各样的书，琳琅满目，让人看花了眼，其中不乏一些孤本，珍贵得难以衡量。

一眼扫过去，徐宁目瞪口呆，觉得这与其说是书房，不如说是一个小型的藏书阁。

但沈瑞就很习以为常，指着那些书，一本一本地给徐宁介绍。

听到后头，徐宁都快不认得什么“传”啊、“经”啊一类的字了。

走到书桌附近，徐宁的兴致明显高了起来，她听阿烨讲沈瑞之前在书房里练字，听到她们来了后，扔下笔就走了。

她走上前，看到桌上果然摆着几张写了字的宣纸，便好奇地凑上去准备仔细瞧瞧。

沈瑞刚开始觉得没什么，等他想起自己写了什么之后，再护着已经来不及了。

他一低头，就看到徐宁对着那几张纸笑得意味深长，口中还念念有词。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居然还说出来了！沈瑞感到很羞耻，仿佛自己的小心思都暴露出来了，感觉自己被嘲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