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愿意见人,也不想读书,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周允乐渐渐被吸引了注意力,抬头认真地看着他,“那后来呢?”
“他有个好父亲,即便他不愿意说话,还是每日对着他说,教他读书教他写字,一遍又一遍。如此过了一年,他再回到学堂时,他已经不再畏惧与人说话,他能顺畅的背出文章,能写一手的好字。因为在他不能说话的那五年里,他记下了所有人说的话。陛下,没人生来就会,但勤学一定有用。”
“这个小男孩,他叫赵琮,他的双亲在他十二岁那年病逝。”
周允乐从故事中脱离出来,讷讷地抬头喊了声:“师傅。”
他一直觉得自己很惨,他的父亲是皇帝,他无忧无虑地长到了七岁,突然告诉他父亲重病了,他必须得肩负起整个大周。
这无疑是在与他开一场滔天玩笑,他还不信邪,依旧混日子希望父亲能挺住,或是期盼母亲再生个能干的弟弟。
结果隔年,父皇驾崩,母后随后也跟着去了,他从没想过要做皇帝,他只想混日子当个快乐的废物。
但没人想过他愿不愿意,他必须子时才能睡下,寅时便要起来,因为他是皇帝。
他不能吃想吃的不能玩想玩的,因为他是皇帝,甚至他的周围全都是想控制他的人。有人说甜言蜜语捧着他,只为了地位稳固,有人给他送上好吃的,里面却混了毒物。
偌大一个皇宫,却没人是真心待他好,他不过八岁,便得努力活下去。
后来他学会了生气发火,只要宣泄脾气,就会有无数的怕他,他享受这种感觉。
他也不再晚睡早起,全凭自己喜好行事,耳边都是捧着他的人,再没不好听的声音。
可很快地,他发现这样不快乐,他不想发火也不想大家都害怕他,好似他是个什么怪物,可他想要变好,却成了件很难的事情。
“陛下,不论何时回头,都来得及。这是功课,微臣一一规整好了,还有这些折子,陛下不如再看看。”
那日过后,他对折子便有些抵触,但面前的人是赵琮,他犹豫了会接了过来。
他以为打开会是蔡太傅重新的批准,可没想到大部分都还是他之前批的,只是每本里面都夹了张纸条,是针对他批注的补充,且言语之间皆是对他的认可。
周允乐愣住了,“蔡大人想与您说话,您总是不得空,这才想用这个法子来提醒陛下。他多次与微臣说,陛下进步神速,天资不输先帝。”
“太傅真是这么说的?”
他一直都很害怕蔡太傅,因为他也是父皇的师傅,他自己丢人没事,他不想让父皇被质疑。
“陛下该自信些,您是微臣教过之中,天赋最高的。”
周允乐顿时高兴了起来,“是朕错了,朕以后再也不会了,朕这就去读书批折子。”
看着他满脸稚气,心情甚好地捧着折子往书房去,赵琮也跟着笑了。
有句话他没说,除了他家两个弟弟,他也没教过别人,但周允乐的天资确实不差,只是起步的晚了,全看他肯不肯下苦功夫了。
与其四处去寻明君,不如亲手培养一个。
自那日后,周允乐读书的热情高涨,每日不用人催,便能自觉去学去悟,赵琮自是倾其所有去教他。
时间慢慢过去,两年后,周允乐已经能独立地批阅奏折,更能对很多朝堂之事,拿出自己的主张,虽然意见还不够成熟,但已经具备成为明君的基本。
他最近正在变声期,声音哑哑的,不太爱说话。
只有私下没人在,对着赵琮才会说几句。
“师傅,皇叔家的祁弟弟马上便要满三岁了,您也该给朕寻个师母了吧。”
这两年他们师生的关系好,偶尔周允乐就会打趣打趣他,时常会动给他做主亲事的主意。
赵琮手里正捧着书卷,失笑着摇了摇头,“陛下可不厚道,太傅说起要为您选皇后时,微臣可都是帮着您说话的。”
周允乐吐了吐舌头,旁人家娶妻肯定没那么早,但他贵为天子,即便今年才十五,也得开始相看,好让对方教养好未来的皇后。
“朕不说便是了,但您真的不考虑考虑意初姐姐吗?”
周允乐口中的堂姐,说的是淳郡王家的嘉阳县主,淳郡王是周誉最年长的一位堂兄,膝下四个儿子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今年十六名叫周意初,出生便被封了嘉阳县主。
早些年,淳郡王带着家眷驻守岭南一带,如年年事已高,便回京颐养天年了。
他前头几个全都是儿子,左盼右盼,好不容易老来得女,对周意初是百般的宠爱,真真是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从不把她当别家的闺秀般养,自小教她骑射,将这个宝贝女儿宠的是无法无天。
回京之后,自然是要进宫叩谢陛下的。
小姑娘与周允乐年岁相当,很快就玩到了一起,且她在京中人生地不熟的,只能时常进宫来寻他玩。
一来二往也认识了赵琮,还跟着周允乐上了好几堂课,学着他喊先生。
赵琮比她年长快十岁,真是将她当小姑娘看待,平日也很是照顾她,谁想到前些日子,这小姑娘居然将他堵在长廊下示爱,说要嫁与他为妻。
这可真是将赵琮给吓着了,板着脸让她把话收回去,他只当没听见过,绝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而后落荒而逃。
谁想到,她居然扭头就告诉了周允乐,这小子也时常拿来打趣他,今日又旧事重提。
“陛下慎言,这样的话,不该从您的口中出来,嘉阳县主年幼不谙世事,她不过是说句玩笑话。这话与臣而言并无什么损失,可若传出去,却会坏了县主的名声,以后不可再说。”
周允乐还从未见过赵琮板着脸,如此郑重的模样,立即被他唬住了,只是不等他认错,就听见外头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以及压抑的哭声。
那声音越来越远,直至门被重重地关上。
赵琮拧着眉看向周允乐:“怎么回事?”
“是意初姐姐非要朕说的,这真的与朕无关啊。”
赵琮头疼地扶了扶额,嘉阳县主这么跑出去肯定不行,没准还要出什么事,此事因他而起,也该由他解决:“陛下先把今日的折子批完,微臣去去就回。”
安顿好周允乐,他才起身快步追了出去。
没想到外头还在下着雨,他眉头拧得更紧了,接了油纸伞顺着宫女指的方向追了过去。
两刻钟后,终于在御花园的莲花池边找到了她。
时值冬日,莲花池里根本就没莲花,且冬日的雨落在人身上,就像是细沙,刺人的疼。
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从没吃过什么苦,此刻却一个人坐在石头上,任由雨水淋在她身上,不许任何人上前。
赵琮叹了口气,他能搞定敏感易怒的周允乐,也能游刃有余地周旋于朝堂百官之间,唯独对女子不擅长。
他当年是喜欢沈菱歌,也想过与她成亲,可她找到了一生相伴之人,他只能选择祝福。
这么多年过去,他也渐渐放下了,有时候甚至会问自己,他还喜欢沈菱歌吗?
答案连他自己也不确定,或许想起她时还会觉得美好,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个人,可喜欢却也淡了。他也想过要娶妻生子,不让伯父伯母担心,但都没让他心动的女子出现。
至于周意初,自然是明艳朝气又美丽的,她就像是团火焰,一出现就会叫人移不开眼。但同时在他眼里,也还是个小姑娘罢了。
她喊他一声先生,他便不可能对个小姑娘有别样的心思,不然与兽类有何区别。
赵琮停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将伞遮住她的头顶,轻声开导她:“县主,雨大了,您还是赶紧回去吧,不然该冻着了。”
“我不回去,我也不要你管,你走开,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了。”
周意初脸上雨水和泪水混作一团,将她擦着的胭脂全都给冲散了,这是她特意为了见赵琮才擦的。
她天生丽质,从来不用什么胭脂水粉,都因为赵琮嫌她年幼,她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成熟些,强忍着不适擦上了。可没想到,他连看都没看一眼。
“你就让我被雨淋死好了,你还来做什么,呜呜呜,从来都没人拒绝过我,我想要什么,爹爹和哥哥都会给我,只有你,你这个坏人,你连看都不看我,你怎么这样啊。”
赵琮真是被她哭得手足无措,他着实是不会安抚小姑娘,被她一哭,心也跟着乱了。
可对她说的这些,他又没办法反驳,她还小,根本分不清什么是喜欢和好感。
或者只是因为他很特殊,没有给到她该有的关注和爱,让她觉得新鲜。等以后她就会明白,这根本不是喜欢,到时她就该后悔了。
况且她身份尊贵,便是配个文武曲星那也是应该的,他不过是个品阶底下的少傅,家里无权也无势,不说别的,甚至连给她如今一样的吃穿用度都不行,又何谈喜欢。
赵琮沉默着没有说话,听着周意初在哭诉。
“你是不是在心里笑话我,说我不要脸,明明被你拒绝了,还要往你面前凑?可我有什么办法啊,我就是喜欢你啊,我夜里做梦也梦见你,梦见你给我读诗,梦见你像上次我跌倒那样背着我。可你为什么就不能看我一眼呢,我真的好喜欢你。”
从未有人如此直白地向他表露爱意,且越说越离谱,赵琮听不下去了,只觉得面红耳赤。
“县主是被雨淋糊涂了,微臣去寻人来照顾您。”说着把伞留下,转过身仓皇要逃。
可刚走出几步,就听见后面有脚步声追了上来,他不过是迟疑了须臾,就感觉到腰上一沉,有人紧紧地抱住了他。
“赵琮,我刚刚是在说气话,我没有要你走,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断断续续的,就像是被人丢弃的小猫,让人听了怜惜不已。
就连赵琮也有片刻的恍惚与心软,他当然可以顺势答应,淳郡王的独女,娶了她便与皇家沾亲带故,能让他仕途少努力十几二十年。
也正是因为这个,他更不能答应,她那么美好又那么天真,他配不上,也不愿做那个以后让她后悔的人。
赵琮感受着身后柔软的身躯,猛地闭上了眼,一点点地将她的手指掰开。
“县主请自重,微臣对县主只有师生之谊,并无男女之意。县主只是一时分不清何为喜欢,等想通了,就会后悔今日所言。”
“我才不会后悔,我不管你多大年纪,也不管你家世如何,我就是喜欢你。赵琮,你不要推开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