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轿前,秦宇撩开帘子扶她出来,低头时恭恭敬敬地说了声:“恭祝小主一切顺利。”

至于这恭祝,大家心知肚明是谁在恭祝了。

御书房在养心殿,偌大的宫殿里并没有太多富丽堂皇的摆饰,反倒是些盆景居多。青松,兰草,甘菊……多是些并不算特别昂贵珍稀的品种,衬得此处看上去更像是书香门第的大宅,而不是帝王处所。

眼下,陆溪对着一盆还未出花苞的青菊有些迟疑地修剪着,每一次动手都显得十分谨慎。

果然帝王心不可测,明明叫她来的时候是笑吟吟的,待她来了,竟然忙到连头都懒得抬一下,只“嗯”了一声,示意她可以自己动手了,不要打扰他批阅奏折。

高禄早在她一出现时,就消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于是大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一个静悄悄地看着奏章,一个如临大敌地对付盆栽。

这一幕看上去十分和谐。

而事实就是——

书桌后的人捧着奏章,看了半天也还是那一页,再看看脸,敢情目光早已不在奏章上,而是若有所思地望着陆溪的背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好似对着盆栽严肃紧张的人动作虽然是犹豫不决,半天才动一下,可若是你走到她面前仔细看看,便会发现那表情轻松悠闲,并没有背影看上去那么优柔寡断。

而随着她手里的动作,青丝摇摇欲坠,倒有种说不出来的美。

明渊心中一动,不声不响地放下奏章,缓缓走到她身后,看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开口,“不必有压力,动手便是,若是修得不好,朕不会怪罪于你。”

陆溪手一抖,颤颤巍巍地转过身来,一脸受惊的模样,“皇……皇上!”

那双明亮如水的眸子像小鹿一样羞怯慌张,不施粉黛的素颜看着十分赏心悦目。明渊注意到,她好像很爱咬嘴唇,一紧张就会忍不住露出两颗皓齿,将那原本就红润可爱的唇瓣咬得更加润泽鲜艳。

“你很怕朕?”他挑眉。

“……不怕。”回答的人十分肯定,只是目光闪烁,飘忽不定半天,最终也只会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

明渊笑了,忽然毫无征兆地伸手挑起她的下巴,看她一下子爆红的脸,似笑非笑地问了句,“这叫不怕?”

陆溪慌慌张张地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明渊继续含笑悠闲地说:“就不怕朕治你欺君之罪?”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沉默良久,最终陆溪含怨再咬唇,“皇上,你欺负人……”

“哦?朕以为,朕从来不欺负人的。”这样的回答很无耻,因为他在变相地暗示陆溪不是人……

天已经黑了,殿外静悄悄的,殿内也只有两人说话的声音。

大殿里的明烛高照,四周金碧辉煌的,一片透亮。于这样的沉默里,陆溪缓缓抬头看着他,虽然还有些不安,却多了一点勇敢的模样。

似是挣扎很久,她终于忐忑地问出了那个困扰她很久的问题,“皇上……为什么一直到今天才宣召奴婢?”

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有多么无礼,君王做事,轮得到她问理由?她连忙跪下去,语无伦次地解释:“皇上赎罪,奴婢,奴婢不是要质问皇上……奴婢只是……奴婢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只是以为自己不够好……入不了皇上的眼。”声音逐渐低下去,到最后还有了一丝哽咽。

又是这样,她低低地俯身在他面前,叫他只能看见那头柔顺的青丝,和白皙秀致的颈脖。

她可知道这样柔弱的一面总是分外诱人的?

明渊静静地看着她,眼眸转深。

并不是不知道她这些日子以来受到的诸多刁难,就连沈珂对她说的每一句讽刺的话,高禄都一五一十巨细靡遗地禀报于他。他只是想看看,太后为什么看中了她,若是他连进入后宫的机会都不给她,又当如何是好?

可她看上去竟这样不谙谋略,活像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她垂着头,所以他看不见那张脸上的神情,但他却能想象出那双明眸里蕴藏的泪水,还有咬唇不放的皓齿……

唇角划过一丝轻笑,随即隐没在平静的面容下,他伸手拉起她,略带无奈地感叹了句,“朕知道太后她中意于你,自承阳公主出嫁后,她老人家便一直孤身一人,想着留你在她身边也是件好事,叫她也有个人说说话、解解闷……那么,如今朕问你一句,是愿陪在太后身边,还是成为朕的妃子?”

这话说得漫不经心,甚至随意到只要她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她今后的人生。

可陆溪却是在心里暗暗感叹,皇上不愧是狐狸,这难道不是在非常直白地告诉她:太后与朕,你只能选一个,自己看着办吧。

她非常迟疑地抬头望着他,有些紧张,却鼓起勇气说:“奴婢,奴婢进宫来本就是想侍奉皇上的……”

那双眸子里除了该有的姑娘家的羞怯和胆小,还带着别样的倾慕,被她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却仍是一不留神泄露了半分。

明渊定定地看着她,忽然有些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