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二
怎么管理业务员?考勤还是考核?许半夏与赵垒商量了几晚,这才得出结论。不过这些得等回家再谈。北方的业务员已经基本被她自己理出头绪,许半夏只是担心催货。不知有没有好的励办。许半夏去东北的路上,一直考虑这个问题,即使在飞机上熟的时候。只是暂时还没结论。
冰天雪地的东北给许半夏的第一个礼物便是一个大马。好在地上都是冻的,拍拍站起来,上没什么灰。许半夏好奇,自己的重心不算低了,为什么别人不会摔跤,自己反而站都站不稳?许半夏一向都有严谨的科学求知神,在研究东北本地人走路步、选择路、和穿着打扮后,得出结论,他们拥有新车胎似的鞋底,那么深的刻花可以增加与冰面的摩。反观自己的鞋底,光平,不打才是天理不容。
所以,当务之急,是入乡随俗,买长可及膝的羽绒服和胎般鞋底的雪靴。一顿忙活下来,整个人早换了模样。戴上帽子,看上去不是不像个本地人的。
饭后出租车到屠虹所说的那个军转民工厂的地址。这个地方规模不小,可见以前也兴旺过。只是现在成了闹市中的贫民窟,走这块地方,连路灯光都瞬间暗了下来。可见,政府已经将此地视作即将改造的地块,不愿再投入改造资金。不似闹市区的人来人往,这儿一切都是寂静的,连地上的冰雪也没怎么用心铲除,人行是走多了后踩出来的。
不时有自行车在冰雪上高难度地匆匆过,车上的人自顾不暇,自然不会来注意许半夏。而偶尔行匆匆的步行者也是没看一下许半夏,他们谙熟冰面行走,不似许半夏走得小心翼翼,都是飞快从许半夏边过,偶尔还到她,害得她站立不稳。终于看见路边一列店铺,在昏暗中吐着温暖的灯光。招牌都很简易地贴在屋檐上,不是什么霓虹灯,看不清,走近一看,原来是卖菜的摊档。沿街都是玻璃窗,几菜或蛋猪之类的就陈列在玻璃窗内,大概放到外面来的话,这零下的温度很快就得把菜冻蔫了。好好的鲜猪也得成价格低的冻。只不知蛋冻了的话会不会碎?
对面也走来两个人,黑沉沉的衣服,佝偻着子,蹒跚的脚步,看得出是老人,但不知是老头还是老太。许半夏识相地让开一点,免得撞上他们。不想,才移开一点,一个店铺的门呼啦打开,里面冲出一个端着柳条筐的中年胖妇,她没看清许半夏,风风火火出来,就把许半夏撞倒在地。许半夏下有厚厚的羽绒服垫着,并不觉得痛,还有兴致大略估计一下,自己质量和速度都不如这胖妇,量大大不如,摔倒的应该是她。
她一个南方人到了冬天的东北,虽然华北也不热,但东北真是截然不同的天地,新鲜,都让许半夏忘了自己今晚此行目的是来看看这个工厂的外观,和附近宿舍楼的外观,以求知己知彼。所以摔跤也摔得开心得很,被胖妇内疚地扶起的时候,还笑嘻嘻地说好玩。许半夏只要由衷地笑起来,一张脸就跟泥阿福似的可,胖妇一看是个胖墩墩的小姑娘,心里喜欢,笑:“姑娘,听你口音是南边来的,是不?”
许半夏:“是,晚上没事出来走走,可惜没下雪。给我看看你卖的是什么蔬菜好不好?”
胖妇:“行,你来里边看。这天吧,气象说晚上得下雪,你别急,这儿隔三岔五下雪,住几天一准看得到。”忽然看见走过来的两个老人,便扯开喉咙:“大你们来啦?今天里面还有几条冻茄子呢,你们好好找一下,准在。我去了。”
许半夏看着那两个老人蹒跚着接近柳条筐,随后上面翻找,挑出一片片破残的大白菜叶。不由好奇地问胖妇:“他们家孩子养着小兔子吗?可是现在的兔子巴可刁了,能吃大白菜吗。”
哪知胖妇叹了口气,:“什么,那是拿回去给人吃的,都是那厂的工人,工资发不出,退休金也发不出,拿什么买菜。哎,我这儿生意是越来越差了,一天都卖不出几棵大白菜。”
许半夏听着灵机一,正愁找不到与人说话的突破口,这好,送上门来两个。当下便对胖妇:“大,你这些菜全加起来值多少?我都买了,等下你帮我送送到这两位老人家家里去,我再到边上买几刀。”
胖妇见生意上门,当然开心,许半夏看着也就不多的菜,放了一张一百块在桌上。拉门出去,拉住两位老人,大声:“你们别捡了,我让里面的胖大送你们一车蔬菜。”两位老人不很置信,看着许半夏,见是一个头小姑娘,以为是开玩笑的,其中一个老妇:“姑娘,早点回家吧,家里人等着你呢。”
胖妇忙出来吆喝:“真别捡了,这姑娘好心,把我这儿菜全买了送你们呢。”又对许半夏:“姑娘,你买了也搁我车上吧,拎着重。”
许半夏笑笑,脆一个店一个店地过去,一筐蛋,整半只猪,两大袋面粉,两桶花生油。看得那老妇抱住许半夏:“姑娘,你别乱花钱,回去仔细大人骂你,我们这些菜就很够了。”
许半夏笑:“你们吃不完就接济别人。”这一刻,许半夏真的很想帮这两个可怜的老人做些什么,他们要是家里过得下去,哪会天寒地冻地出来捡人扔掉的白菜帮子吃?可怜。虽说是长贫难顾,可看见这么贫的,许半夏心里还是觉得难受,自己虽然父不全,可从小衣食无忧,家里的时候,虽然也看见衣衫褴褛的乞丐,但知那是装出来的,其实收入好得很。没想到,这儿还真有捡吃的老人。
付完钱,胖妇已经着车上路,许半夏见铺找零烦就拿了两片猪肝两只猪抵数。买了他们那么多猪,就是白拿又如何?虽然许半夏不知菜的价格,但商的本质还是在的。本来手是在口袋里的,不觉得多冷,可现在要拎猪肝猪,无奈,只得伸出戴手套的手晃在寒风里。虽然有皮手套保护着,可薄薄一层皮,有等于没有。几步下来,许半夏都觉得手快木了。可又没加快速度赶上胖妇的车,只有好事做到底,总不能给两位老人拎吧。两个老人感得什么似的,只是他们说话说得快,许半夏只听懂一半。
偏生不巧,口袋里的手脚响,只得腾出另一只温暖的手,接起电话,是赵垒的。“胖妞,安顿下来了?感觉如何?“许半夏夸张地嘶嘶地着冷气,笑:“冻死我了,呼出去的气你知会怎么样吗?在空中结成冰,就跟棉花糖似的一团,然后吧嗒掉地上,摔成雪花。“
赵垒笑:“别胡说,我冬天时候去过鞍钢,不是没见识过。怎么,你在外面吗?是不是外面在下雪很好玩?“
许半夏忙用英语:“不,我在工厂旁边转悠,顺便做件好事。对不起,我不跟你说了,手冻得发。”
赵垒想不出她能做什么好事,但听她用英语讲,可能旁边有人,便收了线。
越近宿舍楼,四周越昏暗,照明着四周的只有从各家窗户漏出的几线灯光。而那灯光透过玻璃,透过挡风的塑料膜,透过覆盖在塑料膜上的煤灰,也早就所剩无几。不要指望有雪光反着月光这等漫致,城市的白雪,不出一天,就会被取暖的煤灰污染。许半夏从机场到市区,一路就是看着田的白雪由白转灰,渐成街边雪泥的。
这么黑的路,又是坎坎坷坷的冰雪地,许半夏走得极其艰难,没多久,浑大汗,比早跑效果都好。不知什么时候,边伸出一只手,挽住她的手臂,也就那么轻轻的用力,许半夏边保持了平衡,黑暗中,又双黑亮的眼睛鼓励地看着她,温暖亲切,犹如记忆中奶奶的眼睛。那是老妇的手。
走宿舍区,发觉前后左右都是整齐划一的二楼泥房,隐约可见围墙还是拿泥大石垒起来的,固厚实,墙头围着一圈铁刺。果然是过去的军工企业,那架势,以前谁家敢用。
还好老妇的家在一楼,不用着冻僵的关节楼梯。打开院门去,里面是净整齐的院落,里面种了两棵树。胖妇与另外一个女人早就在着手把东西往里面搬,许半夏也上去帮手,此刻,猪肝的表面已经略略冻。许半夏这才知,一百块钱原来可以买那么多蔬菜,而又感慨,老妇一家居然连几块钱都拿不出,吃菜靠捡。
屋,大家摘了帽子,才看清,两个老人一为老妇,一为老夫,都长得净,眉眼间有书卷气。房间中央放着一个火炉,从钢板的缝隙中看去,里面正烈烈地烧着炉火。一铁皮烟囱从炉顶伸出来,在屋子中绕了一圈,通到室外。取暖,靠的就是这烟传热。所以室内的温度也不算太高。但总比外面要暖和,手套已可以不戴,人也不必再佝偻起来,,老先生老太太都恢复了笔的段。再一看,虽然衣服破旧,可打理得净熨贴,衬着两张知识分子的脸,让许半夏有恍若隔世的感觉,仿佛时光倒转几十年。
房间虽然暗旧,可打理得很净,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挂着一灰烬。烧煤炉的屋子能这么净,与住在里面的人是分不开的。许半夏在华北见过不少小工厂门房,一样是烧煤炉,可走房间去不能,一碰就是一灰。可见老先生老太太之勤快,可惜,这么勤快又看似有知识的人,却落得大冷天捡菜吃的结局。可能他们黑暗中出门,也是为掩难堪吧。不知不觉中,许半夏心中对两位老人的称呼改头换面了。
胖妇卸了车已走,家中另一个女人还在搬运,老太太走过来,她果然有双明亮的眼睛,拉住许半夏的手,她的手而,与她的眼睛不符,不过与这环境相称。“姑娘,谢谢你的帮助,我们无功受禄,受之有愧。可是我们又很需要这些食物,只有厚颜无耻一下了。谢谢你。”
许半夏听着,只觉得眼眶一热,差点泪,忙:“老太太您别客气,如果你们不嫌烦,请我吃顿手包的饺子,我从来没吃过正宗东北人家自己做的饺子。”这种老知识分子最讲究礼尚往来,虽然包饺子烦,不过请许半夏吃顿饺子,可能会让他们心中的内疚减轻一点。许半夏多年经商,最了解的是人心,连商公务员中都可以长袖善舞,对付两个老知识分子真是杀用牛刀。这一刻,许半夏感觉自己人心还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