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纷纷修改(2 / 2)

天地之大,一时间他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曾经真心实意和邀月说过的种种憧憬,比如和她一起游遍江南,再去漠北,甚至可以信马游鞭,顺着江河的流向漫步而去,又或者驾船远度重洋,看看书里说的大荒四海。

当时讨论这些事情的时候,两人对坐窗前,说得津津有味,邀月虽比他年长,但是去过的地方实在不多,好奇地问:“真有这么多地方可以去吗?”

他兴致勃勃拿来纸笔,凭印象画了一张详细生动的地图,那图上写的全是各地的特色食物。

邀月嘴上说:“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是那种好吃的人么?”

但是听他一点点介绍过去,她的眼睛不由得放光。

“石头猪肉,这有什么好吃的?”

“这可是岭南特色的做法,猪肉不是普通猪肉,是要猎到山里山猪刚生下来的小野猪崽子,那肉质嫩爽,再加各种秘制调料,五香粉之类,切成方块状后再加上石头一起炒,石头压着猪肉入味,香飘十里,有诗人云……”

邀月掩唇一笑,说:“小猪还没长大就被吃了,多可怜啊。”

说着居然忍不住舌头舔了舔唇瓣,大眼睛里闪着无限向往。

他一边走,一边想,一时皱眉,一时微笑,心里塞得满满都是她的影子。

走回到那温泉边,马又累了,花无缺干脆从马上下来,也不拴缰绳,让它随意走走,这马匹真像是人一样聪明,居然走到了温泉白石边,马蹄子试探着往水里走了下去,之前就泡在温泉的两只猴子还在,全身都缩在冒着白雾的泉水里,两张红红的猴子脸上四只黑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马匹入水。

温泉温度高,旁边的一株梨树居然开了花,这株梨树从没人打扰,茂枝繁叶恣意伸展,如霜似雪的花瓣满树都是,宛如罩上了一层冰雪,而香气幽幽甜甜,沁人心脾。

花无缺出神看了一会儿,突想起一件事来。

他随手出剑把缰绳割断,和马说道:“今后用不着你了,自己快活过日子吧。”

两只猴子抄着手看着马,似乎在恭喜它重获自由。

花无缺越走越快,最后索性离地飞掠而去,宛如一道惊鸿闪电,邀月是个不太记得地理位置的人,过去他也没发现这个问题,前段时间两人同进同出,若是他提前去另一个地方,叮嘱邀月过会儿会合,就很难等到她。

头一次出现这事儿,花无缺还以为邀月突然恢复记忆,又或者自己惹到她不快,她径自走了。

花无缺坐在酒楼里沉默许久,当时真有种被遗弃的伤心。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怜星只告诉他,他是被人遗弃的婴孩儿,被她看到觉得长得可爱就带回宫里。

一生中被遗弃两次,哪怕是坚强如花无缺,心里也不是滋味。

结果等到店家开始上宵夜,邀月才气喘吁吁走到,坐在椅子上半晌说不出话来,连连喝了三壶碧潭飘雪,这才舒了一口气说:“真是对不住,我实在,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走……问了好多人呢。”

他才知道,邀月那一天把整个城镇走了足足五圈,每次都精准错过了约定的位置,直到最后一次要放弃了,靠在石虹桥上喘着气,抬头一看,只见明月高楼,匾额高悬,正是花无缺说的地儿。

又过了许久,他才知道,其实他初入江湖的时候,邀月脸上冷冷淡淡,其实心里颇为惦记,生怕他真出了什么意外,被罪恶的世人诓骗——毕竟邀月自己就吃过亏,所以她在他身上悄悄放了一只雪蝶,在她自己的寝宫里放了另一只,这种蝴蝶夫妻鹣鲽情深,一只出事,另一只就会感应得到。

那蝴蝶平时僵死状态宛如一个装饰花纹,被缀在贴身的香囊里,花无缺原没留意过,直到那日中了埋伏,被那些人关了起来,随身配饰一丢失,雪蝶发出信号,邀月慌慌张张从移花宫赶了出来,照例迷了路。

她叹息说:“若不是我太糊涂,你当时怎会受这么重的伤。”

花无缺走到那深谷前,朝下探去,谷底雾气缭绕,实在是一眼看不到底。

他觉得自己是疯了,可若追本溯源,自己对邀月萌动了别样的心思,确实是从鼠相魏无牙的谷底精舍开始的。

她明明高高在上是自己师父,却一股子小女孩儿脾气,伤了腿气的捶墙跺脚,跺了脚更疼。

她气咻咻地盖上红盖头,盖头下容色楚楚,只是嘴角抿得很紧,显得有些气愤。

说不定,她现在就在那里。

花无缺拔剑砍下柔软的藤条枝蔓,顺手编成长绳,不多时就是一长段,只是谷底深邃,他足足编了三四个时辰,直到暮霭沉沉这才把绳子一端拴在树上,另一端直扔下去。

他顺着绳子下滑,因着急下得飞快,只听得风声猎猎,身上衣裳兜头卷去,不多时已经到了山谷下方,他放下绳子,纵身跃下,已经站在精舍前面。

雾气在山腰处盘桓,而谷底温度显然要高过外头,几只懵懂小鹿仍然在吃草,看到有人进来,开开心心就往他腿上撞,而他却听到了一阵缥缈难言的歌声。

“窗外喜鹊叫喳喳,门前花轿已来了。

吹笙弹拉放鞭炮,新娘快点上轿来。

大姐出嫁泪涟涟,小妹相伴到院前。

生前心意身后知,比翼相伴黄泉下。”

承继鼠相魏无牙心意的红衣小童们在朦胧的月色下拍着手唱歌,这道歌声里,似乎还有一个女子清冷幽静的声音,他急切朝声音出处跑去,那道雪白纤细的身影背靠着一块青石,望着几个小人机械跳动,自己却怔怔出神。

花无缺几乎怀疑这是一道梦幻凝结成的影子,春天的所有的花都汇聚在这里,一时间雪白轻粉,凝结成一朵世间最殊丽的花。

走得越近,听得越清楚,原来邀月不但有点记不住路,唱歌还唱的荒唐走调。

他终于轻轻笑了,声音很轻微,但邀月却听得清清楚楚,她回头一看,整张脸显出惊喜异常的神色。

“你怎么会来?”她抬头看看,犯愁地问:“你不会是从上面掉下来了吧?怎么会这么糊涂呢……”

她的话音未落,他已经一个箭步走到她面前,双手紧紧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