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缺追着那白衣身影,一掠数丈,瞬间已经将归霞山庄远远抛在后面,只是他心里奇怪,那人轻功卓绝,移花宫中有此功底的人屈指可数,那窈窕身影似曾相识,仿佛有模糊的身影在他脑海里浮现,却始终捉摸不定。
花无缺只是一掠之下,顷刻间就要走出护花铃的范畴,他足下一顿,那人影已经飘然远去,他扬声千里传音,说道:“这位前辈敢问是移花宫中的哪位姑姑,若有事情,不妨就在此说明,若要去得更远,请恕花无缺不能奉陪!”
说完,他一挥衣袖就要折返,那道幽灵般的白影却飘飘摇摇又回来了。
那人长发披垂,不过在头顶竖了一个小小的发髻,混身上下绝无装饰,便如姑射仙子一般清冷出尘。
只是脸上戴着一个铁灰面具,雕琢古朴,将整个脸遮得严严实实。
“花无缺,你可认得这块令牌。”
说着,她白玉雕成的手平平举起,宽长大袖飘扫而过,只见那纤细的手指间捏着一块白玉雕成的令牌,上面是三朵墨玉梅花,正是移花宫中见牌如见宫主的令牌。
花无缺一摆衣袖,单膝行了一个礼:“有何吩咐,花无缺请姑姑指示。”
那声音清冷飘渺,和邀月真是十成相似,若非花无缺知道邀月近来身子不好,缠绵病榻,真会以为是她亲自下令。
“你可还记得邀月宫主对你下过的唯一命令?”
花无缺微动,神思已经飘到极遥远的过往。
“我一直牢记于心。”
“那么你可知道,你要杀的人已经身陷囹圄,若是再过几日,恐怕就要魂归碧落,再也不必劳烦花公子你动手啦!”那声音里隐约含着一点恶意,花无缺听了却是一惊,小鱼儿从那日离开龙相洞窟后,再也没有见面,他现在有危险吗?
“多谢姑姑提示,花无缺这就去救小鱼儿。”
那白衣女子冷笑说:“若不知道此种内情,见你现在的模样,倒像是那小鱼儿的生死之交,对他的安危如此挂怀,你还记得救了他之后要做什么吗?”
花无缺沉默片刻,终于淡淡说:“这位姑姑可是奉邀月宫主的旨意,前来督促花无缺的?”
那白衣女子纤弱的身子在夜风中微微一颤,随即挺直脊背,冷声说:“不错。你怀疑我?”
花无缺拱手道:“无缺不敢,只是无缺漂泊江湖,久未回移花宫,对两位宫主极是挂念,不知邀月宫主和怜星宫主都好?”
那女子满头黑发在夜风里微微抖动,声音也是微微颤抖,说不清是生气还是恐惧。
“两位宫主若能得你一半挂怀,想必都会无比开心,毕竟你是她们亲手养大的孩子,可惜现在你的心里,只有那江小鱼和铁心兰,并没有两位宫主的位置。”
花无缺心中疑窦更生,双眼不动声色地观察这白衣蒙面女子,但看她的服装样式,锦衣花纹,确实是移花宫的宫装。
若真是移花宫里的长辈姑姑,他也不想开罪她们,便说:“无缺即刻就去找小鱼儿,只是不知他身处何方,还请姑姑明示。”
那白衣女子伸出右手,指向东南方向:“澜城。”
“等你找到小鱼儿,救了他出来,真会下手杀死他?”
那女子仍不放心,追问道。
花无缺从容说:“无缺定会秉奉邀月宫主宫令,不敢违抗。”
那女子终于放心,说:“希望你不要忘记邀月宫主的抚育之恩。”
花无缺长袖一摆,宛如流风回雪。
“无缺不敢忘。”
其实他心中想的是,他只说不会违抗邀月的宫令。
可邀月失去记忆后一直非常温柔,情意缱绻,若能够……过去他的思绪从没有去到这样遥远,可若是他娶了邀月做妻子,再请求她能够改变心意,不再追杀小鱼儿……
虽说师长为尊,可这世间更尊崇的是夫为妻纲,等他娶了邀月,那他不想杀死小鱼儿,邀月自然得尊重他的选择。
或许娶邀月做妻子这个念头的初始含有杂念,并不纯粹,但这念头一旦植入脑海就挥之不去,再回想在那鼠相的地下精舍里,其实为了探查出去的路,他和邀月早就拜过堂了,当时邀月随手曼扫胭脂,眼波流慧,妩媚生情的模样,顿时浮现在眼前。
他越想心里越是激动,脚下走得飞快,早就错过了邀月房间的入口,却全然没注意到,眼前全是那日一身红装,头上盖着鲜红盖头的邀月,他满心激动,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只是神魂颠倒,如痴如狂。
直到远处传来叮叮叮一声异响,又是砰一声,他才忙回头,飞快朝邀月的房间奔去。
——
他推门进去,铁心兰已经摔倒在地,神色委顿,嘴角渗血,而邀月则靠坐在床上,那条游丝不住晃动。
铁心兰看他进来,脸上浮现委屈神色,只是这示弱表情一闪而过,又恢复她一贯的倔强。
挂在床架边的羊皮灯笼来回摇摆,那灯影忽明忽暗地照在邀月的脸上,她一张脸雪白得毫无血色,鬓发微微凌乱,轻声说:“铁姑娘没事吧?”
其实是刚才铁心兰骤然欺身上床,拔剑就想刺向邀月,她虽然记忆全无,却并没有寻短见的意思,虽然身上毫无力气,但铁心兰的武功确实太弱,她随手从枕下取出花无缺送她的那根发钗,钗尾在长剑上一划,铁心兰的长剑就被荡开了。
铁心兰抛下长剑,随即挥舞双拳,又向她打了过去。
邀月总觉得花无缺对铁心兰存着别的意思,又顾念着那一个月同看话本子的情谊,存心相让,但她内力太高,铁心兰的双掌一击中她的身体,自然被她体内充沛绵延的内力荡开,摔倒在地。
铁心兰从没有如此刻这般痛恨自己的没用,一双大眼睛里含着泪水,恨不得撞墙死了,省的出丑。
“无缺,你送铁姑娘回房吧。”
说完,她又看向铁心兰,轻声说:“你不必急,练功不必急在一时,我总在这里等你。”
说完,她只觉得气息不畅,倒身躺下,头向内墙,不再看他们。
花无缺有心看看她到底怎么了,邀月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淡淡说:“我有什么可担心的,你赶紧看看她受伤了没。”
花无缺也不懂得自己的心思,明明铁心兰的武功更弱,更易受伤,而邀月的功夫已臻化境,江湖中人谁听到邀月的名字不会抖三抖?可他心里更担心邀月会不会受伤有事。
可见是有点糊涂了。
他见铁心兰脸色惨淡,便伸手对铁心兰说:“铁姑娘,你还站得起来吗?”
他伸出的手修长有力,铁心兰的眸子在这只净白无暇的手上绕了一圈,却没有搭过去,只是咬着嘴唇站起来,说:“我不会放弃的。”
她本就是善良直率的性子,装模作样这么久,实在是到了极限,心中每每觉得还不如直接了当快意恩仇的好。
是生是死,不如立决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