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守城的丐帮弟子只见高头大马上的青年公子一身锦衣狐裘,英俊挺拔,怀中靠着的女子一身玄色貂皮长袍,领口一圈毛尖泛着银光的毛领,阴沉沉冷森森的天气里,她的脸就像是一朵荏苒半谢的花,叫旁人看了也心生怜惜,那丐帮子弟又看了看一旁的铁心兰,问:“这姑娘又是谁?”
花无缺微微颔首,说:“这是舍妹,陪我一起出来转转。”
铁心兰身子微微一震,脸上却面无表情,那丐帮弟子来回梭巡一番,摆手说:“快进去吧,再晚就要封城了。”
这话里透着古怪,既然是广发英雄帖,城门就该四时都开着才是。
花无缺道了一声谢,策马进城,邀月半闭着眼,只听到雨又滴了下来,偌大的城池里,往来行人极少,马蹄踏在青石板上,溅起微微的水花,就像是某一个微雨的梦境,潮湿迷离。
骏马停在一处酒家门口,那店里乌烟瘴气,满是江湖豪客。
花无缺略一踟蹰,并不想带女子同入,那店是一家蛇羹铺,门口一个古铜肤色的巨汉正将一条斑斓毒蛇钉死在案板上,那蛇痛极蠕动,身子盘旋,巨汉刀尖只是一挑,就将暗绿色的蛇胆取了出来。刀尖又是轻轻一划,那皮肉顺势分开,雪白的蛇肉跳跃出来,兀自仍在挣扎。
有个污衣乞丐笑嘻嘻走了过去,伸手将蛇胆接过,一口吞进肚里,竖起大拇指说:“够新鲜!”
铁心兰看了脸色大变,忙跃下马来,俯身蹲在地上大吐特吐起来。
那乞丐脸色陡然一变,走到酒楼门口,冷声说:“莫非老夫刚才的所作所为,污了姑娘的眼睛?”
花无缺从怀里抽出一条长锦帕盖在邀月的脸上,将自己手上的缰绳塞入她的掌心,随即飞身下马,挡在铁心兰身前,拱手说:“这位先生,舍妹年幼不懂事的,得罪之处敬请谅解。”
那乞丐冷笑说:“我若不谅解呢?”
花无缺淡淡说:“不原谅也有不原谅的法子。”
那乞丐腰间佩着一只小小的织金袋子,显然是丐帮帮主之下,三位长老之一,地位显赫,从无人敢忤逆。别看他只是个污衣烂衫的老乞丐,平素上街去乞讨,若是被乞讨的人流露出一丝一毫不屑神色,到了晚上,他必定上门讨个公道。
用他的话说,乞丐行乞为生,卖的是自个儿的劳力,若那为富不仁的居然敢鄙薄欺辱乞丐,自然是按罪当诛!
因他每每上得门去,都是将人家一家老小奴仆杀的干干净净,然后在门上盖一个扭曲嶙峋的血手印,是以江湖中人都叫他血手怪乞齐云都。
铁心兰一进澜城就惹上了血手怪乞,当真是糟糕至极。
蛇羹铺里的江湖豪侠们原本闹得热气哄哄,此刻却都静了下来,他们都知道,齐云都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辈,曾经有一个富家千金生得颜若桃李,不过在他乞讨时撇嘴说了一句:“赶紧让开,别碰脏了我新作的海棠百褶裙子!”那齐云都当街伸出两指,将那富家千金的双眼变成了两个血窟窿。
还冷冷说:“我血手怪乞向来怜香惜玉,今日留你一条性命。”
说得像是开了天大的恩情一般。
齐云都一双抠进眼窝里的眼闪着精光,上下打量花无缺,傲然说:“现在的小白脸一个比一个胆子大了,你若不想死就赶紧闪开,我血手怪乞今天心情好,只给她十个大耳刮子,不会要她性命。”
见花无缺仍然不走,他冷硬如铁的声音说:“我数三声,你再不让开,我连你一起打。一、二……”
花无缺长身玉立,仍是不让,他又一拱手,说:“这位前辈,何必和一名女子计较,我也再次替她向你道歉。”
铁心兰也听过血手怪乞的恶名,最可恨的是,这位老乞丐每每杀了人,都说自己是替天行道,除暴安良,说得他齐云都是正义使者一般。她脸色越来越白,狠狠咬着下唇,一双眼无措地望着花无缺的背影,他一只手随意潇洒地扇着折扇,另一只手背在身后,那玉白的手背上优雅瘦削的骨骼显现,青筋一根根浮出来,显然,他语气平缓,彬彬有礼,其实心中极是气恼。
铁心兰心中微微一热,齐云都冷笑说:“你这小白脸还有几分胆色,可惜我是不会给任何人第三次机会的。”
花无缺手中的折扇一叩:“巧了,前辈,晚辈也不喜欢给人太多的机会。”
众人都见齐云都的手张成鹰爪型,他每一根手指上都留着极长的指甲,常年不剪不洗,那厚硬的指甲嵌满黑泥,虽是没有施毒,如抓在人身上,也叫人好受。
这些豪侠中也有怜香惜玉的人,看那铁心兰一身男装,但身形纤长,容色美丽。而静静坐在马上的女子虽看不清眉目,露出来的几根手指宛如玉雕,显然也是美女。若这小白脸死了,自然就轮到他们去安慰这些弱女子了。
一时间,众人都有些蠢蠢欲动。
“前辈真要动手?”花无缺的眉目间微显怒意,一双黑亮的眼眸阴郁地扫过齐云都。
齐云都双爪呼啸扑了过来,众人只见那英俊青年白影一掠而过,如闪电般迎了上去,他出手当真迅捷诡谲,双手抓住齐云都的枯瘦手腕,迅速扭了两下,不但将他的双腕瞬间扭断,甚至将手腕上的筋脉尽数拗断,接着双手轻轻一抛,那老乞丐的身子轻飘飘越过众人而去,重重摔在酒楼的石头台阶上,顿时头破血流,呻吟不止。
铁心兰却被花无缺的重手吓着了,他一向是温润静默的脾气,她从没见他生过气,这样生气,莫非是有一些关心自己么?
花无缺一步步朝血手怪乞走去,这时齐云都两只手腕都在往外喷血,真应了他的名字。
众多豪侠原簇在一起,见这容颜似玉却冷气森森的贵公子往里走,居然都不有自主地朝后退了一步。
花无缺走到齐云都面前,眼前蓦地浮现出那个双眼残疾的可怜姑娘,被退婚后吊死在自家闺房的凄惨模样。那时他不过初踏江湖,却在借宿的人家目睹了这般人间惨剧。
他虽性子谦和,却绝非仁弱之人。
该出手的时候,自然得用雷霆手段。
“前辈。”他抬起一条剑眉,声音不乏讥讽:“晚辈这般的不原谅,你可否接受?”
“这位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石头台阶上突然出现一个枯瘦老人,他身后跟着个四十多岁,肤色白皙,面孔圆润富态的中年男子,那男子亦步亦趋跟在枯瘦老人身后,似乎极是害怕。
花无缺薄唇微弯,说:“在下正是饶了人,才没有出重手伤人。”
枯瘦老人虽然整个人瘦得像个骷髅蒙皮,却笑的慈祥亲切:“我帮中这位长老没甚坏心眼,只有一腔正义,只可惜他脾气直率急躁了些,如有得罪之处,请多多包含。”
说着,回头斥道:“骆轻尘,你傻了吗?还不赶紧把齐长老带上去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