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月随手执起团扇扇了扇脸,说:“原来又是个鬼故事啊。”
花无缺说:“害怕的话,咱们就回去吧。”
邀月不服气说:“这有什么好怕的。”浑然忘却昨夜她不知听了什么声音,吓得窜到花无缺房里的事儿。
花无缺只是微笑。
故事至此便到了尾声,只剩下一个凄凉的收梢。女说书先生音色甜而净,面纱后的脸孔若隐若现,一张窄窄的鹅蛋脸,突然外面闪电惊雷,那雪白的电光长长拖曳而过,将遍点蜡烛的酒楼内照的一片雪亮,薄纱微微飞起,在她身后的墙上映出浅而长的阴影,露出尖尖的下颌角,轮廓精致秀丽,不少食客是酒楼的常客,顿觉惊艳。
书生失魂落魄回了家,他原想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小姐从他身后给他端了热茶,却惊得他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雨下了起来,沙沙作响,像是一群饕餮般的春蚕,声音远远近近。
看到书生惊慌失措模样,小姐如花似玉的脸缓缓低垂下去,苦涩地说:“你都知道了。”
故事里也下了雨,远远近近的雨,淅淅沥沥,一时紧来一时疏,院子里所有的花都被雨洗的鲜润娇艳。
在书生惊恐的目光里,她说:“投奔你的那个晚上,爹娘逼我嫁人,把我绑着上了花轿,我在轿子上死命挣扎,总算把绳子解开了。可却没法子逃走。”
鲜红的轿帘外全是人,城郊有名的富贵人家养出一位娇女,嫁人时嫁妆铺开十里,让一个城的小娘子们都艳羡不已。
她逃不了,一根绳子挂在轿上。
铺天盖地的雨,就像是渺无边际的湖水轻轻拍击着岸边。从小生活在那所宅子里,因为凌空临水,屋子里其实很潮shi,处处都是防潮的香花秀囊,不小心就会踩到一只,像是什么小动物rouruan的尸体。
尾音袅袅,台上的女说书先生欠欠身行礼,刚要从容下去,突有一个闲汉冲了上去,一把掀开了她的面纱。
如冰如玉的脸显现在通明的灯火里,男人大大地咦了一声。
皮肤又白又薄像是冰,杏仁眼琼瑶鼻红嘴唇,这样的娇艳,可惜眼角唇角都是细细密密的皱纹,这张美人脸老了二十年。
男人狠狠呸了一声:“杜老板,你是怎么开酒楼的,让个老娘们跑到台上说书,忽悠我们这么多日子,是不是有毛病?”
一众寻芳客顿时哄笑。
“瞧瞧那皱纹,照镜子了吗?没用熨斗熨熨就跑了出来,是想男人想疯了吧?”
靠台子坐着的男人把刚吃完的鸡骨头猪骨头全扔了出去,撒了女说书先生一脸。
她一脸平静地站着,就像是四平八稳的一盆子水,被人微微晃了晃,仍旧平静无澜。
花无缺看不过眼,而且他也认出了那位女说书先生。
酒楼里的气氛显然不对,陷入了另一种狂欢。都是喝过酒酣热上头的人,越着性子无法无天。几个人居然抡起拳头要上去揍人,刚举起碗口大的拳头,就被白衣人手中的折扇轻轻拨开。
这年轻人相貌异常秀雅,黑发如缎披垂,双目微带笑意:“既然听了一个好故事,又何必jiuchan说故事的人?”
几个发酒疯的并不是没有理智,见这公子如神仙般从二楼栏杆一跃而下,轻飘飘站在台前,锦衣素服,纹饰精细,都不再做声,怕惹到什么有背景有后台的贵族公子哥儿。
花无缺手里的折扇在女说书先生的腕下轻轻一托,两人凌云而上,如浮云直接回到二楼。
有几个男人抬头傻看着,居然拍起巴掌喝彩来。
花无缺和邀月都认出这人是在洞窟中的粉衫少女之一。洞窟内光线幽暗,酒客赌徒们都吃了迷幻的食物,目光迷离,自然看每一个纤腰薄背的女子都是妙龄少女。
其中不乏浑水摸鱼的人。
“多谢花公子为妾身解围。”女子显已认出了花无缺。
“姑娘故事里说的,就是城外的归霞山庄吗?”花无缺给她倒了一杯茶,茉莉花茶的香气极霸道,顿时四散开来。
女子略一沉吟,缓缓点头。
“不错。”
“那个所谓的留仙湖畔赏荷会,于此又有什么关系?姑娘和这个故事中的人,想必是极亲密的关系吧。”
女子这下当真惊愕不已,望着花无缺说:“公子怎会知道?”
花无缺淡淡说:“只觉得姑娘的故事,听起来很像我现在住的地方。”
女子更加吃惊:“花公子,您现在和——这位姑娘住在归霞山庄吗?”
花无缺点头说:“不错。”
女子一脸忧虑:“您怎么会去那么邪门的地方呢。”
花无缺缓缓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何况他买下宅子的时候,并不知道里面发生过什么,可算是被骗了。
女子苦笑说:“公子说的极有道理。”
邀月双手托着头,垂着睫毛,似乎神思已经飘出去很远。
“我想,姑娘在酒楼中讲这个故事,应该是想找谁帮忙吧?”花无缺说,这是很合理的推测,而且,他甚至怀疑她会跑到那个洞窟里去,也是出于相同的目的。
“故事里的女子,原是我的姐姐,她叫琼华,我是樱哥儿。”樱哥儿说道。
——
故事的开头,是一片开得妖异的花田,连天的碧水染着一片胭脂红,那红色仿佛燃烧一般,小姐琼华在闺中独坐,已经十七岁了,仍然没有定下亲事,爹娘都很爱她,所以要将她更长久留在身边。
琼华呆得太无聊,便和樱哥儿一起偷偷坐船出去玩。
是府上一艘极精致的木船,船舱外雕刻着千瓣莲花。
是第一次划船,但湖边长大的女儿家,三两下就用得顺了,那船桨在水中一划,船便驰出去极远,身后是碧波上一圈圈荡开的纹路,荷叶田田,如千万碧玉的碟子,擎在水面之上。琼华忍不住伸手去摸水面,微凉的水在她洁白的手指间分开。
她突然脸色大变,叫道:“那水底下是什么?是一张人脸!?”
朗朗晴天,炎炎红日,哪里来的精灵鬼怪?樱哥儿战战兢兢也往水里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