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见画(1 / 2)

白姥姥双眼通红,说一句,就磕几下头,再说一句,又狠狠磕头,那额头上的脓包终于破裂出血,一股极难闻古怪的恶臭弥漫开来。

邀月忍不住以袖遮面。

若是记忆还在的邀月,恐怕此时已将白芍一掌挥走,可现在她记忆全无,又跟在花无缺身边数月,多年前她从那血海地狱里出来后,便性情大变,现在失忆居然恢复本性,强忍着心头的恶心,勉强一笑,说:“你不必这样。”

白姥姥听了她温柔安慰,却更加恐慌,跪在地上眼珠子乱转,陡然跳起来从砧板上拔出菜刀,朝自己大腿上一刀砍下去。

她行动太快,又一反常理,娜迦也没反应过来,邀月手臂微抖,长链飞出,将她手里的菜刀荡开,这才不致当场砍断大腿。

白姥姥跪行几步,爬到邀月面前,目中已有含着血丝的泪水落下,那粉色的泪珠滴落到她华丽的锦衣上,她不敢去抱碰邀月,只是苦苦哀求。

“宫主,白芍知道错了,求宫主把白芍身上的毒给解开吧。”

小鱼儿和铁心兰面面相觑,都呆住了。铁心兰更是胆战心惊,难道那个名满天下的移花宫主居然是眼前这个花季少女?

她们曾在移花宫外的山脚客栈同住月余,相处甚欢,如月和移花宫里戴着铜面具高高在上的宫主大人,除了都是女子,除了都穿白衣,还有什么相似之处呢?

邀月不假思索:“我不会用毒啊。”

众人身后,突然男子冷冽如雪泉的声音:“不错,移花宫从不屑用毒。这位姑姑若真曾经贴身服侍过我移花宫的二位宫主,就更该清楚。”

小鱼儿回头看去,只见走进来的年轻公子一袭白衣胜雪,手中折扇轻摇,身形修长,相貌俊朗,那种精美到了极点的英俊是每一个闺中少女的梦中情郎。

而他风度翩翩走来,如玉山照人,真是如珠如宝的贵公子,让整个洞窟顿时蓬荜生辉。

铁心兰忍不住喊出声来:“花无缺!”

花无缺今晨醒的极早,他心绪不宁,立刻到隔壁敲门,晨曦里只有窗外一线游丝般阳光,偶一两声鸟啼,此外,四下里静悄悄,所有人都在沉睡。

他用力推开门,才发现房间空无一人,显然邀月昨夜就没有睡觉。

他生怕邀月出事,又怕邀月暴露身份——

这一路行来,他的目的早就悄悄变了。

曾经的邀月宫主如同他头顶悬挂着的宝剑,游丝纤细,那长剑时时有掉落的风险。

可现在的邀月和过去截然不同,他居然在和她相处的过程中体味到了轻松愉快。

这种愉快在过去二十年生活里,简直是不可想象。

不论是移花宫中苦练本事,还是踏足江湖找小鱼儿决斗,花无缺的人生都被一只巨大的无形之手摆弄着,不由自主地朝旋涡中心行进。

哪怕和铁心兰短暂的相处,这个牡丹花般明艳的女孩子,也带给他苦涩多过愉悦。

他想,如果——

邀月能够一辈子都想不起来,哪怕就这样在江湖中随波逐流,去到哪里是哪里,这样放弃的一生——

一想到这里,他居然很愉快!

邀月见他来了,忙扔了锁链,快步走到他身边,居然露出一点惭愧,仿佛不告而别外出玩耍被大人抓住的孩童般。

娜迦还在打量这形容秀美,宛如明珠生晕的贵公子,那白姥姥却愣愣看着他,轻声说:“公子只应见画——”

这诗是苏轼写的《失题三首》之一。

白姥姥十来岁时孤女失祜,孤苦伶仃,辗转遇到移花宫中人,被收入宫中后,她因容貌美丽,举止伶俐,极受两位宫主的喜爱。

邀月宫主那时在武林中名声鹊起,人人都怕极了她。

只有贴身侍奉邀月衣食住行的白芍知道,这位宫主外貌不过十六七岁,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初见时觉得她冷冰冰仿若寒泉,在她身边久了才发现邀月本性颇风趣。

那时白芍年龄渐长,也出落成绝色佳人,每日邀月晨起,她替邀月梳发更衣,巨大的铜镜中映出一对雪肤花容的美人,白芍偶一看铜镜,总被镜中的艳色迷惑,山中不知岁月,佳人绝代永立。

仿佛日日月月过去,花容永远如昨,明媚鲜艳,始终不变。

直到那日,邀月宫主救了一个陌生男子。

她将他救活后,长久站在病榻旁,凝视着脱离险境仍然沉眠不醒的男人,忍不住用自己常用的象牙梳子帮他梳理凌乱黑发,久久不远从男子玉色的睡颜前离开。

“其实伤得并不算很重,为何迟迟不醒呢?”

邀月问白芍。

白芍也没有答案。

直到那男子终于醒来,微笑看着邀月,对她长稽及地,感谢救命之恩,邀月清丽不可方物的脸上浮现恍惚迷茫的笑意,轻轻念了那句诗。

“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世间人。”

见白芍迷惑不解,邀月一字字告诉她。

这位公子风姿绝妙,只在画中才能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