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夏日,总是风雨难测,刚刚还是烈日炎炎,转瞬间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大雨噼里啪啦下了起来。
那病汉懒洋洋地去后厢房歇息,而花无缺则盘坐于檐下,静看雨丝风片。
邀月跟在李神医身后,缓缓走进他的书房。
她安静地站在雅趣的书房里,窗下是一方长案,四壁都挂了李神医自己画的画作。
有山水画作,庭间的杏花,溪水中的鱼虾,还有……一幅美人图。
李神医指着美人图,问:“我画的是何人,你认得吗?”
邀月歪着头,看了一会儿,说:“画中人凌空飞舞,翩若游鸿,应该……是洛神吧。”
李神医目光移到画上,怅然说:“这幅画,是老夫年轻时,一个小姑娘央求老夫画的,她当时问老夫,如果她比十三岁再长大一点点,不求太多,长大到十六岁十七岁就好,她会是什么样子,老夫就帮她画了这张像。”
邀月微笑:“她再等三年不就看到了。”
李神医失望极了:“你真的不记得了?”
邀月扬起双眉,抿唇一笑:“记得什么?”
李神医没再说什么,请她坐下,自己给她把脉。
李神医当年闻名天下的,一是双手诊脉,二是悬丝诊脉,可他却没有用悬丝诊脉的方式,而是请邀月捋起双臂的袖子,露出两条细瘦白净的手臂。
他仍然不敢相信,现在这个女孩子,真的是当年的邀月。
也许是邀月生的女儿?
《长生不老神功》真的那么有效?那么,为何那本书晦涩难懂,且在书扉上注明:入我门者,百死不悔,肌肤化玉,万劫不复?
能够超脱生死,永葆青春的神功,却诅咒修炼的人?
十三岁的邀月,在让他诊脉时,让他看到了左臂上的守宫砂,鲜红的印记就在洪池穴上,且在守宫砂旁边,还有一颗蓝色的小痣。
当时她玉臂上的印记,李神医这一生都没有忘记。
邀月盘膝坐下,如霜如雪的两条手臂搁在檀木长案上,在她左臂上,赫然有一红一蓝两颗小痣。
李神医的神思,就如窗外的雨水般缭乱了。
他几番按下心智,仔细给邀月诊断,终于得出结论:“……月姑娘,你中了一种巫蛊之术。”
“巫术?”邀月很是不解。
“不错,这种巫蛊之术,原是南疆苗女用以迷惑自己爱上的人,让所爱之人可以忘却一切,只深爱自己的一种术法。”
邀月想了想,笑得有点没心没肺:“那对我施展巫术的人,是很爱我咯?”
她转转眼睛,皱眉苦思:“可我现在并没有爱上谁啊?”
又想了想,拍着巴掌笑说:“那这个坏人失败了!”
李神医……
不太懂她得意个什么劲儿。
“月姑娘,恐怕老夫没法子恢复你的记忆。通常这种巫蛊,只有亲手施法的人才能解除。”
邀月点点头说:“好。”
她答复得太过云淡风轻了,李神医不禁追问:“你不遗憾吗?”
邀月不假思索说:“我觉得很轻松。就好像这辈子都没有如此轻松过。所以,不要紧啊。”
李神医沉默了,或许对邀月来说,忘记往事,让一切都随风而走,她才能得到一些生之愉悦吧。
堂堂移花宫主,三十年前已经武功大成无人能敌,简简单单就中了别人的暗害,想来有些奇妙。
或许,失去记忆是邀月自己的选择也不一定。
两人站起身,李神医送她出门,对于自己一代名医未能帮求诊之人治好病,李神医还是有些挂怀的。
却见邀月凝眸看着长廊的另一侧,背对二人而坐的花无缺。
他脊背挺得笔直,不疾不徐摇着扇子,炉子上煨的一药壶里,淡淡的药气四散飘逸,身边的药童似乎要盹着了,整个身子朝后栽倒,花无缺明明没看童子的方向,却伸出一只手,托住童子小小的身子,把他妥善放在走廊上睡得香甜。
她看着他,眼中含笑。
李神医想到她刚刚说过的话,“可我现在并没有爱上谁啊”,语气那样笃定,仿佛看到未来的某一天,邀月哐哐扇自己耳光的打脸模样。
邀月用团扇遮住脸,小声问李神医:“我家公子身体怎么样,没有什么疾病吧?”
李神医诧异她有此一问,仔细看了看花无缺,说:“这位公子骨骼清奇,显是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身子骨也很好,老夫没看出什么疾病来。”
“那他能活多久呢?”
“不出意外的话,自自然然的活到八九十岁,应该是不成问题。”
“真是祸害遗千年啊。”
她以扇掩唇说,眉眼弯弯,满是笑意。
花无缺等了许久,李神医才和邀月出来。
李神医没能治疗邀月的疾病,心下有些歉疚。
一来故人之疾他无计可施,二来他坐看花无缺和燕南天一战,并承诺花无缺若胜了替他看病,此言却没能兑现。
他便给了花无缺一个承诺:
不论今后是花无缺有事,又或是花无缺的亲友有事,他都将出手救治。
李神医医术何等高明,他这话说出口,是极贵重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