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缺一时语塞,他指了指自己,又是心惊又是无奈。
“你……不认识我了吗?”
邀月微微甩头,一头绸缎般的黑丝乱舞,她似乎极头疼,闭着眼想了想,又睁开眼看了花无缺,说:“不认识。”
花无缺焦急坐到床上,凑近一些,指着自己的脸:“你再看清楚些,当真不记得我么?不可能的!”
自己是大姑姑从小养到大的孩子,他闯荡江湖也曾经更换装扮,哪怕打扮得再陌生,大姑姑只凭背影和走路的姿态都能认出他来。
邀月咬了咬嘴唇,睁大眼睛,又仔细看了一遍,说:“我不认得你。”
花无缺还要说什么,被铁心兰一把推开。
铁心兰最讨厌男人自以为是,自作多情了。花无缺过去可没这毛病,现在怎么变了?他以为他自己是谁,全天下的女人都该认识他吗?
“妹妹,你别理他。你受了重伤,是我们救了你,现在你好些了吗?”
邀月这才意识到自己腿上有伤,她略活动腿,十分疼痛,忍着疼说:“好多了,谢谢你们。”
“没事儿,你是被移花宫欺负的苦命女孩子,我也差点在移花宫丢了性命,至于他……”铁心兰苦等花无缺一个多月,本来就一肚子气,翻了个白眼说:“他可是移花宫大名鼎鼎的少宫主,不过也被他师傅欺负得够呛。我们算是同命相连了。”
移花宫?
邀月皱眉,又乖巧点点头,说:“明白了。”
花无缺站在一旁,看着邀月,心里觉得新鲜极了,又古怪极了。
这个醒过来的师傅邀月,像是换了个芯子,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只是他并不知道,曾经的邀月,父母双亡,身上有着大秘密和绝世的武功秘籍,偏偏她武功未大成,还要保护残疾的妹妹,平时行走江湖乖巧又警觉。
遇到交心之人,却又天真率直得过分。
若干年后,她明玉神功大成,自创的移花接玉江湖中人人拜服,又和妹妹去了绣玉谷创了移花宫,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铁心兰又推走花无缺,说:“妹妹身上伤要换药了,你个大男人赶紧出去,不要在这里碍事。”
邀月感激地说:“劳烦姐姐了。”
魏无牙在南疆历练多年,学会了这招古怪的巫术,就是要摧毁邀月本身的神志,让她退行到最无依无靠,凄楚孤独的时候。
邀月在山谷中偏巧正逢明玉神功破境不成,遭到反噬。
两下凑巧,巫术在失却神志上超常发挥。
邀月不过八九岁年纪就丧母,本就对年长一些的女性抱有依恋之情,奈何她只有幼妹需要照顾,现在记忆全失却碰到铁心兰这种美丽中带三分英气,还多事热心肠的女子,便凡事都依从她。
短短数日光景,两人比亲姐妹还要亲热,花无缺简直插不进去脚。
这便罢了,铁心兰还灌输了关于移花宫的种种负面传闻,把移花宫说得是神厌鬼憎的。
尤其是邀月宫主,在她口中,那简直是当世第一女魔头,又老又丑,阴森恐怖。
花无缺看着乖巧点头,还复述这段话的邀月,只觉得头都变成两个大了。
有朝一日邀月恢复记忆,回忆起现在铁心兰的所作所为,恐怕真要把她弄死几百次。
这日,铁心兰去镇子上买东西,花无缺当真是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和邀月独处。
她独自坐在雅间的窗边,午后的夏日光线极盛,她一身绯红色的衣裳,那颜色极鲜艳,将她的肤色衬得白皙若玉兰花瓣。
她是从来不做针线活的,现在居然对着花样子,在尝试着打一条如意丝绦。
看到他进来,她居然慢慢站起身说:“花公子。”
花无缺斟酌着开口:“如月姑娘……我有话想和你谈谈。”
这个名字还是为了搪塞铁心兰,由花无缺起的。其实在移花宫里,所有宫女都忌讳两位宫主的名讳,没人敢以星、月二字起名。
她垂下眼,长长的眼睫在阳光里丝丝分明:“那我们到院子里说罢。”
说着,拄着拐杖,略吃力地朝外走。
花无缺刚想搀她一把,却被她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她腿脚好了一些,但仍然没有完全复原。
明明有着绝妙的轻功,可以凭借手杖一撑之力,便轻飘飘飞掠出去,她却吃力地用双腿走路。
花无缺曾在她熟睡时搭脉为她诊断过,真气饱满,她的武功并无损害。
恐怕用不出来,只是她把武功心法给忘记了。
她从二楼下来,短短几步路,已经累得额头出汗,她坐在廊下,垂着眼眸望着客栈老板养的一缸子锦鲤。
大圆缸里,绽放着紫色的睡莲,几尾金色鲤鱼偶尔浮上来,张开大嘴,她觉得很有趣,唇边浮现淡淡的笑意,从口袋里取了糕点,掰碎了一点点扔进缸子里。
那鱼儿便浮出来,偶一不小心,鱼嘴碰到她的手指,她怕得收回手,又微微笑了。
“花公子,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花无缺说:“大姑姑,其实……你并不是铁心兰说的样子。你真的把一切都忘了吗?”
邀月点一点头,并不看他,那双波光流转的眼睛仍然望着水中的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