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缺只觉得心惊肉跳,心脏被刀剜开般剧痛,他很是不解,这段皮影戏显然是鼠相演给邀月看的,可邀月只是冷然看着,幽静得宛如深谷里默然绽放的一株兰花。
江枫已被十二星相折磨得遍体鳞伤,却仍不肯说出他们要的答案。
只因为他知道,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且说出来,死得还会快一点。
花月奴忽然朝他身后喊去:“宫主!?邀月宫主?怜星宫主?”
这声音里喜悦中夹杂着恐惧,喊完,她便俯下头,不敢再抬头看。
十二星相里有人胆小如鼠,一听到邀月怜星的名字,就连忙跑得远远,躲在人高的草丛里朝外窥视。
星光下,代表着邀月和怜星的两个皮影人出现了。
邀月出手入电,十二星相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便被她连杀了三四个人。
剩下几个轻功好的,顿时作鸟兽散。
邀月走到花月奴面前,轻声问:“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花月奴眼见出气多,进气少,声音凄凉低柔:“求宫主饶了江枫,他是一时被贱婢迷惑。求宫主让月奴死,月奴,只求痛快一死。”
邀月沉吟片刻,说:“你可以去死了。”
花无缺浓长的睫毛闻言微微一震,大滴大滴的泪水陡然从睫上落下。
他仍是无知无觉,哪怕自己已经浑身瑟瑟颤抖,仍保持着一臂微抬,让邀月可以扶住。
只是那种灵魂深处延展开得痛苦,渗入骨髓的痛楚已经让他无法承受了。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大姑姑邀月根本没再看皮影戏,而是侧头望着他。
皮影戏里的江枫已是痛不欲生,他扑身要到花月奴身边,随她一起去死,却两次三番被邀月打翻在地。
“连和她一起死都不可以吗?”江枫惨然问。
邀月摇头说:“你得活着。”
江枫惨笑:“邀月,你以为你可以主宰一切么?可惜这世事不能尽如你意!”
说完,他在地上滚了几滚,原来地上插了一把断开的短刀,他将胸膛狠狠插了进去,鲜血慢慢从身下蔓延而出。
邀月一时呆了。
花无缺的眼泪已经打湿了面颊,不断向下掉落,肉眼可见,连胸前的一片衣襟也全湿了。
这对苦命夫妻的死亡,让他痛苦难耐,恨不得大声嘶吼,恨不得以头撞墙,恨不得将支撑天地的柱子打碎,让天上的月亮掉下来。
邀月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花无缺。
谁也没再留意皮影戏的结尾,魏无牙苦心演练、日日放在心上的尾声。
邀月和怜星带着孩子即将离去,却发现匍匐在草地里的魏无牙,邀月侧头,奇怪地看着他。
魏无牙在漫天星子的夜色里,看到了这辈子他见过最美丽的一张脸。
他忍不住喊起来:“邀月宫主,你真美,我爱上你了!我爱上你了!”
邀月转身拂袖,劲气瞬间打断了他的双腿。
他满身是血,却在星空下疯狂大笑:“你也是爱我的!连江枫你都杀了,你却舍不得杀我,你果然是爱我的!”
花无缺蹒跚两步,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被那把断刀刺穿了。
他痛的不能自抑,苍白如玉的额头上满是汗水,双眼紧闭,泪水不断从合上的眼眸里掉落。
他仰起头,单膝跪倒在地,半晌才缓缓说:“大姑姑,我听到江枫和月奴的名字,心里就难过。他们死了,我的心也空了。我这是……怎么了?”
邀月松开手,默然站着。
电光石火间,她突然明了自己的心意。
往事恍如一梦,历历都上心头。
她和怜星把花无缺抱了回移花宫,将另一个孩子留给燕南天。
襁褓里的他玉雪可爱,一双黑眼睛又大又亮,只要喂一颗糖,就会格格笑起来。
十来岁的花无缺已经是少年初长成,宛如雪色里的修竹,清雅俊美,自己每次严厉批评他,他都不叫苦,不喊疼,只是一遍遍去练习,直到达到自己的标准。
他会追随着自己的身影,追问:“大姑姑,无缺练得怎么样?”
怜星问她:“姐姐,无缺这孩子,只盼着你赞他一句,你又何必对孩子这样冷酷。”
他慢慢长大,她总是闭关,她不想看到他。
因为……
邀月狠狠闭上眼,移花宫主在江湖中宛如神鬼,她没什么可怕的,什么师徒伦理,什么年长年少,全是俗事不萦于心。
可满月星空下的那个夜里,从江枫身下蔓延开的血色,花月奴缓缓闭上的眼睛,其实就像是一只只沾满血的手,握着带着血的长刀,已经把未来的一切可能全部斩断。
她的手缓缓摸了摸他的头发,说:“你若是难过就缓一缓。”
这时媒婆又走到邀月面前:“新嫁娘用一些胭脂罢!”
邀月撤手,拿起扑子沾了沾胭脂粉,往自己两颊上抹了抹。
把扑子扔了回去,媒婆恢复动作,鲜红的嘴唇勾出笑容,往里走:“新人接下来就要行礼了。”
邀月掌心微微用力,将墙上挂的一柄长拂尘拿到手里,将真气灌入拂尘尾端,顿时根根竖起,撑在地上,她借这一点之力,身子急掠出去,跟着媒婆走到了另一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