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月的密室一旦关闭,等闲几个月,长则几年,都不会再开启。
怜星平日是绝对不会打扰姐姐修炼,她知道姐姐痴迷武学,一旦想通什么关窍,便立刻闭关修炼,这时哪怕是天王老子下凡,她也决计不会开门。
只是近来谷中多雨水,而那倔强孩子花无缺,却是跪在雨中足有十天。
她实在是不忍心,撑着四十八骨的紫竹伞去看他,缭乱横斜的雨丝打在他玉色的脸上,他只是垂着眼,挺直背脊跪着,那一道道水痕顺着他的脸颊滑下,仿佛是一道道泪水。
可其实他并没有落泪。
“你这又是何苦。”怜星叹息。
花无缺抿了抿唇,说:“小姑姑,雨大,你快进去吧。”
怜星轻声说:“无缺,你……你先和铁姑娘一起走吧。她等你很久了。”
在花无缺跪着的地方,对面是一道游廊,廊下挂了许多画眉鸟儿,火红的蔷薇花凝着雨水,顺着木柱绕了一圈,铁心兰就苍白着脸站在廊下。
他抬眸看了片刻,缓缓摇头,不再看铁心兰瞬时黯淡的眼,说:“我要跪到大姑姑原谅我,收回成命为止。”
邀月性子冷僻,平时鲜少下达什么宫规指令,可话一旦从她嘴里说出来,绝不可能再改。
当年花月奴就是知道她的脾性,才会在她说出那句“你可以去死了”之后,立刻自裁身亡。
怜星看着他俊雅如仙的脸,目色渐渐冷下来,多年来时刻郁结于心的情意陡然开了闸,尖刻的话出了口。
“你现在做这个样子又有什么意思?既然逃离移花宫是你的愿望,现在姐姐和我都同意了,你就不要再惺惺作态了!”
当初江枫真的不知道她和姐姐的心意吗?
非也。
她自己的目光有多缠绵,恋慕之情有多深刻,照镜子的时候,已经足够让她心惊胆战。
而姐姐邀月,她更直接。
怜星苦笑,是的,邀月一向是个直截了当的人。想爱就爱,想杀就杀,没什么可以掩饰的。
不像她,哪怕江枫不是她姐姐的爱人,她抚着自己自幼残疾的左手和左足,哪怕姐姐不爱江枫,她也没有勇气将爱意宣之于口。
江枫带着花月奴逃走后,邀月勃然大怒,拍碎了江枫住过的落梅小筑的汉白玉石立柱,那静美的房舍立时崩塌。
邀月看着江枫逃走的那条小路,一字字冷冷说:“既然无心直接告诉我便是,难道我真会强逼于他不成?对我虚与委蛇,却打得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主意,把我当成天下第一号大傻瓜来哄骗,我非杀了他们不可!”
怜星回忆往事,美丽的面容被痛苦、怨毒、绝望、嫉恨所扭曲,那张脸变得十分陌生,花无缺诧异地抬头看她,却发现怜星的这张脸,他几乎认不出来了。
小姑姑老了,曾经光洁无暇的皮肤上出现了淡淡的皱纹。
大姑姑呢,她常年覆盖着面具的脸,是否也慢慢衰老了。
这对姐妹对自己的恩情胜过生身父母,他却把大姑姑气到和自己决裂的程度。
花无缺的心里非常悔恨内疚。
他是下定主意不回头的人,梗着脖子说:“小姑姑,都是我的错,惹得你和大姑姑动了真火。我不认为我和铁心兰之间的事情是错的,也不想和移花宫决裂。我要跪到大姑姑出来见我为止,我会把一切都说得清清楚楚。让她收回成命。”
怜星哑然。
自己和姐姐是多努力才把这孩子养的这样天真?
“无缺求小姑姑一件事。”花无缺很快说完。
“求小姑姑好好照顾铁心兰,她……这几天都瘦了。”
怜星叹了一口气,说:“好。”
紫竹伞塞到花无缺的手里,却被他放开手,如同无主的落花般翻在地上。被雨迅速打湿了伞里,那上面曾经精心描绘过的许仙和白娘子的断桥相会,在雨水里渐渐洇开,看不分明。
邀月这一次,仍是失败了。
第九重天仿佛一个琉璃般透明的穹顶,她明明触手可及,却始终无法真正的触摸到。
她几乎是懊恼地发抖。
恨恨然将面具扔在地上,踩了两脚。
成功之后,脚下的大地,空中的月亮和繁星,草木的氤氲香气,风里的缱绻温度,都可以为己所用,可是自己现在却失败了。
邀月仰天长啸,我真是天字第一号傻瓜,没人能跟我抢这个排位!
她缓缓推开密室之门,沐浴在淡色的星月之下,整个移花宫是她的家,任何地方都极为熟悉,哪怕是闭着眼睛,也不会出错。
她缓缓掠出几步,这才停在游廊的对面,看到月色下仍然跪着的少年,皱了皱眉,说:“你怎么还没离开?”
花无缺气息微弱,他十多天不吃不喝跪在这里,全靠一股信念,听到熟悉的声音缓缓抬眸,朦胧的视线里,却看到的是一个陌生的红衣女子。
星光下,她披着长发,薄薄的纱衣拂地,仿佛足不点地的过来,那片鲜红让她看起来像是回魂的艳鬼。
直到渐渐恢复视力,他才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