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最后这个年轻人还是带我们回去了村子,他叫王二狗,名儿起得是蛮好养活的,他身边那个姑娘是他亲妹妹,叫小笋。我有点怀疑他们家是不是重女轻男。
他们这个村在青城山半山腰的一片平地上,是汉族和佤族共同生活的一个小村落,全村不到百户,大多都是种庄稼的,农闲时候跑山里挖挖冷笋挣点外快,日子不算富足但也能过。
我们在王二狗的指引下看到了整件事的罪魁祸首,那座老鼠庙。因为已经被马大力给推了,所以虽说是庙,但是只是一片断垣残壁,腐朽折裂的木头碎里躺着一只金光闪闪的老鼠像,它像个人似的带帽穿衣正襟危坐,如果摆上台面,看上去也还真像是个能受供的神仙。
老鼠庙的旁边是村里唯一一座砖房,雪白的瓷砖从院门口一直贴到了家里,三层小楼每一层还都封了阳台。我眯着眼逆着光一层一层攀上去看,在最顶层的窗户后面对上了一双眼睛。
是引娣!
她目光呆滞地看着我,身上已经穿上了红嫁衣,一头黑发自在地散在肩上,脸上还有几道红痕,似乎是被打了。
我本以为她在向我求救,我立刻地嗓子干涩起来,像冲她喊叫几句给她力量让她宽心,可我又看了看,发现不对,原来人家姑娘看的根本不是我,因为我站的位置和老鼠庙很近,她是在看庙里头的那尊老鼠像。
她看着看着就笑起来,用手指当木梳梳理自己披在肩上的长发,嘴巴张张合合,好像是在对着自己的情郎在大方地唱着旖丽的情歌。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个姑娘,该不会是真的喜欢上那只要娶她的老鼠了吧,明明她刚刚还跑出来要逃婚的。
小笋在旁边说:“唉……引娣姐这几天神志一直不清楚,一会儿安安静静地梳头,一会儿又要跑出去,就是之前也……”她说到这就不再说了,只是更深一步地摇头叹息。
马大力的院子里已经挤满了人,都是些看上去蛮正规的专业团队,我粗粗地数了数,不光有上山路上碰到的道士和尚,还有穿了长褂支着招牌的半仙。还真是全给请过来了。
院子里那个光头的魁梧大汉估计就是马大力,他不光装扮和村里人不一样,身上带着的配饰甚至和整座山的风格都不太搭配,脖子上缠着一圈厚重的大金链子,两只手上都戴满了佛珠,看着就是一股浓浓的暴发户风格,他正拿着盒中华和身边一个道士朋友聊天,我隐约听到他说:“……不要紧,只要让这只老鼠不要缠着我……”
老余轻声地骂起来:“真是个王八羔子。”
老余骂人一绝,而且他特喜欢用四川话骂人,这我还是头一次听他用普通话在这骂。
“那还不是怕你听不懂嘛,”老余一胳膊揽过我肩膀,在我耳边低声说,“你刚刚有没有听到那个马大力在说什么?”
“没听清,他说什么了?”
老余声音压得更低了:“他说,女儿无所谓!只要让那只老鼠不要再缠着他影响他以后的生意!女儿嫁谁不是嫁!”
我第一反应是不可能:“哪儿会有当爹的这么心狠?而且就算是嫁谁都行,但也好歹得嫁个人,他现在算什么?把女儿嫁给一只老鼠?”
“我觉得真有可能,”老余一脸的嗤之以鼻,歪鼻子斜嘴地朝我说道,“老鼠娶亲这种事在四川也有过,据说是有些修炼得道的老鼠为了一步登天,所以需要和人成亲,借人气运。有些地方的女孩子,被老鼠选中都是要张灯结彩大办婚宴的,因为老鼠成亲之后就能得道成仙,成仙之后就是鸡犬升天,一家人都能跟着一起沾光。”
“真他妈扯犊子,”我骂道,“封建迷信的残留势力应该被大力打倒!”
“现在这习俗也的确早被打倒了,”老余说,“只是这次不一样,这次不是老鼠先动手,是那个看上去就不像是个好人的马大力先动的手,他把人家鼠仙的庙给拆了,老鼠难免不会报复。”
“冤有头债有主,要报复马大力就把马大力给娶了,娶人家姑娘冤枉不冤枉?”
老余乐了,“他马大力就算想嫁,老鼠也未必想娶啊。”
转眼间就要了黄昏时候,古人的婚同昏,正规的礼仪教化下的婚礼都应该是在黄昏时刻举办。马大力估计是被那三十天的聘礼给送出了心里阴影,至少他表面功夫做得还是到位的,他把整个院子都给布置成了婚礼的模样,大红喜字被透明鱼线挂着吊在了头顶之上,血红的双喜印着白色的瓷砖,看着就像是红白喜事交汇,隐约地透了几分不吉利的兆头出来。
周围的宾客都是有道行的修行人,大多都是一身素服,也不管是不是在婚庆典礼上。只有一个红色衣服的姑娘在这群人里头格格不入。
我和老余也挤在人群里张望,万籁俱寂一片,没人肯张嘴说话。
在晚霞烧光了夕阳的最后一点热度,地平线的黑暗铺天盖地的蔓延至天幕,从外头的村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天的锣鼓声,我探头去张望,村门口却是一派宁和,丝毫没有人走动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