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小十六!!!!”
这声惊雷直接把我从酣梦中惊醒,双腿猝然一蹬差点从上铺摔下来。我也不记得我梦里头耍了什么把式,原本平坦在床上的被子跟橡皮筋似的缠在了我腿上,硬生生地把我包成了塞竹笋桶里头定型的细长条凉粽。
我一边蹬踹被子一边在心里暗骂:老余个十三点痴愣愣地呆货,一回宿舍就扯着破铜锣嗓门敲锣打鼓,非把楼下老嬢嬢引上来扣分心里头才舒坦巴适咩?
安静的宿舍被老余的嗓门突如其来地点燃,就像是油泼辣子浇在了裤腰带面上似的忽然就有了生气。右哥从上铺坐了个直角坐姿,阴沉下一张臭脸一掌砸向了床铺,他下铺的老三就惨了,刚从被子里探出半个头,直接接了一脸他上铺迁怒下来的一堆悉悉嗦嗦的木头碎屑。
老三抹了把脸淡定地说道:“噫!这次震得有点凶哦,好大动静,要不要跑?”
“跑你个瓜瓜!”我瞅着老三贼眉鼠眼就来气,然后看向了门口逆着光王者归来的老余,“你吼啥?马子被人撬了还是菊花被人爆了?”
老余是地道四川人,凭借一己之力带偏了整个宿舍的口音。
被我当门一怼,他也不生气,兴致勃勃地问问我道:“夜里头串串不?”
吃是大学生共同的话题,同一个世界同一个理想说得可能就是对美食的追求。右哥本来一脸阴沉,此时却先开了口接茬道:“东光街那家伐?他家脑花蛋炒饭好吃。”
“东光街太远了撒,就学校门口吃吃算了。”
老三说:“现在还早,要不去蜀华王嬢串串去吃?我在她家打零工的时候偷尝了几串,又便宜又好吃,香得不要不要的。”
老余很嫌弃地瞪过来一眼:“不差钱,吃个夜宵还算计啥钱咯!”
右哥说:“不怕远又不差钱,那就去春熙路巷子里那家,那家是真勒好吃!”
他们讨论得如火如荼差点就要拍板而定,我忍无可忍总算是插了个空打断说:“我晚上没空!我有事!”
他们三个的目光一下朝我射过来了,转而三个大脑袋又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我听到什么“女娃子”“约会”什么的就知道没在谈好事,一拍桌子砰得一声响,“老子被指示出去接体育老师了!”
——这时候是2011年4月3日,清明节头一天的晚上,当时的我还处在智慧和英俊并存的高光青春期,我怎么都不会想到从这时候起我会开启我今后被鬼追着跑被怪撵着赶的悲惨人生。
这天晚上我作为班长被系里头的辅导员朱珠抓了个苦力,他给我委派了个任务:去迎接晚上十二点左右到车站的新来的体育老师何安。因为这个任务我不得以推了宿舍里一拍脑门即兴定下的夜餐活动。
老三听了之后说:“哎哟我的妈!这不是把你赶鸭子上架地去犯忌讳吗?”
我忙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清明节本来就是阳间人祭祀祖宗的大日子,知道为啥古人会定这天祭祖吗?“
这问题很明显是问我的,但我们三个懵圈的一起摇了摇头。
老三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们:“蠢蛋蛋!清明是鬼节,是冬至节之后的108天小轮回,是阴司阳关界限模糊的时候,大晚上的你在外头飘,阿飘不找你找谁嘞。”
我指出:“可你刚刚不是还掺和着打算去外头吃宵夜……”
老三难得足起来的气魄一下垮了,他挠了挠后脑勺,憨憨傻傻地笑了一下,小声说道:“我给忘咯,刚刚才想起来明天是清明……”
老余说:“小班长,老三的话有时候还是可以听听的,你晓得没得,他家里奶奶是著名的老神婆,一些小孩子的病都是让她治,比医院还灵光。”
老三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嘞!是嘞!”
沐浴在红旗下的我根正苗红,怎么可能因为一点点封建迷信残留下来的忌讳就放弃了辅导员的指派呢?在他们三个的劝说之下,我还是坚持己见,毅然决然地踏出了房门。
老余痛心疾首:“咋啷个犟馁?”
今晚半空上挂着的月亮果然平常时候不太一样,像是被谁用一层布给报上了似的,四散的光泽都像是长了毛边,跟发了霉的豆腐一样。这时候一阵小风刮来,冻得我从头到脚都在哆嗦,我脚下的步子不由地走快了一点,也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害怕。
学校北门一出去就是一条拉圾街,平日里灯火通明热热闹闹几乎彻夜不歇,市政估计就觉得这条街上装路灯没什么用,整条街就一站老式昏黄的白织灯泡在路中央服役。今天是清明节前夜,这种日子小店都不开门的,因此昏黑的街道上也就指望了那盏老灯。我一脚踏上了这条街的时候,那亮光就很不给面子地一闪一闪的起来,等到我再走几步的时候,那盏灯就干脆罢了工,卡擦一声直接灭了光,像是自己把自己给结果了。
真他妈倒霉啊,我心里想着,身上感觉更冷了点。我把衣服再拢了拢,然后加快了脚步,只想赶紧跑去车站。
路边上有好多粉笔画的白圈,不规则的圆带一个缺口,以前曾听老人家说这个缺口是一个迎来送往的“道”,圈里头全是锡箔纸燃烧之后的灰烬,有的似乎是刚刚烧完,还有点零星的火星子在一闪一闪的。忽然刮过来一阵风,把一排的灰烬都吹了起来,我眼睛里进了一点渣滓,一下就难受得呲牙咧嘴,好一会儿才眨巴着眼,把进了眼睛的东西顺着眼泪给流了出来。
路边上又来了个人,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或者可能就是这条街上小吃店的老板,不然我怎么刚刚没听到有人的脚步声。他背对着我,正对着墙,披着一身好像是从泥里捞出来的脏衣服蹲着不知道在地上扒拉什么,我以为他也在画圈烧纸,所以没理他,等到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忽然觉得不对劲,他身边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应该不是来烧纸的。我再一想,该不会是个脑子瓦特了的流浪汉,看到路边上这么多灰烬以为是吃的,所以在那蹲着吃灰吧!
我一回头,看到那人果然是捏着灰往嘴里塞,我想也不想,赶忙地就大声叫起来:“哎!哎!别吃!”
那人因为我的叫喊而停下了动作,他慢慢站起身背对着我,我想疯子估计都有点怕生,于是缓声跟他说:“你别怕,我是学生,别怕。”
那人不说话,身子微微抖起来。
我继续说:“我就是c大的,就你后面前面那个大学。”我边说边往他身边走,这人个子还挺高的,我走到他跟前的时候都要把头给微微仰起来,“你住哪儿啊,我送你回去?”
他的手很白很细,本来是抓着灰的,但估计是没有力道,所以灰慢慢地从他的指缝间掉下来。我顺着他的手指向下看,忽然发现,他的裤管下面根本就没有东西,他竟不是站着的,他是飘在那的!
他正站在粉笔画出的圈子的缺口那,他站在了那个迎来送往的”道”上!
我耳朵里听到我胸腔里那颗小心脏嘎噔一声响,立马就慌了,一阵阵耳鸣的噪音紧接着往我耳边上凑。我慌得一批,赶紧地深呼吸了几口,拼了命地给自己暗示说“别怕,别怕”,然后微微后退了一步,开始准备逃跑了。
不怕笑话的说,我当时脑子真的是一片空白,活着头十六年都没遇到过这么诡异的事儿,别说跑了,一双腿吓得都打摆子,勉勉强强站着已经算是极限,根本动都动不了。
我心里头那个悔啊,恨得那叫一个血流千里,叫你不听老三的话!叫你胆大包天偏要跑出门显摆!撞鬼了吧!
这时候忽然地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蛮清脆的声音,像是我以前在茶马古道路上听着的纯铜马铃声,这声音一响,那个站在“道”上吃灰的东西就一抖,他一抖,身影就抖到我面前来了。
我一眼就看到了这东西的脸,卧槽他娘的这哪里是张人脸,眼眶里没眼睛鼻子上没鼻子,五官的位置好像都被老鼠给啃得只剩个窟窿,它就拿着两个空洞的窟窿死死地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