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天空特别的蓝,特别的清。午后的骄阳,让雄伟的皇城更显得金碧辉煌。一群鸽子从书库的檐顶飞过,投下点点灰色的暗影。
往常的这个时候,柯卫卿会在空地上晾晒古书,今日,他却捧着一本泛黄的书卷,立在廊檐下,细细品读。
指头上的伤已经愈合,因为他找到一个好方法,戴上绣女使用的顶针,再做装订的活,就不会再弄破指尖了。
当然,那箍形的顶针,他都用凿子放大了尺寸,这才戴进去的。手指一旦不疼了,做事就更快了,他才偷得半点空闲,看一看手中的书。
大燕的历史,柯卫卿自幼就读过,且都出自太史令之手。但是这一卷书,是一位前朝的文官写的,署名是“无秋”。与其说是史书,更像是随笔,语言浅显,毫无官腔,能让人“亲眼目睹”朝廷之上,各位官员斗智斗勇之事。
也详细记录了有关天灾的应对,以及自身的看法,评定皇帝的作为是否恰当,这在向来“不予置评”的史书上很罕见,而非常大胆。
这本书,是柯卫卿在一摞即将废弃的旧书中找到的,粗略翻阅之后,如获至宝,怎么也搁不下了。
这个“无秋”不但心思细腻、见解独到,而且嫉恶如仇,是一个刚正不阿的好官!若他还在朝中,一定会成为皇上的得力臂膀,不会让赵党独霸朝堂。
柯卫卿自认无法做到像“无秋”一样伶牙俐齿、才思敏捷,而且要说政治谋略,他觉得还是习武练兵更适合自己。
带兵打仗是很艰辛,但与肝胆相照的士兵在一起,远比在尔虞我诈的官场上舒心。
柯卫卿不禁想到张虎子和刘富强等人,心里满是愧疚。他这个没用的将领,不但没让属下获得应有的军功,还连累他们关入大牢。虽然现在已被释放,但听说都被罚去南郊的矿山做采石工。
如果能见到皇上的面,能否再次替他们求情?
柯卫卿放下书卷,眯起有些疲累的眼睛,可是皇上……自己又有何颜面去见?
啪啦啦!鸽子又成群结队的飞掠而过,比起远方雄伟的琼楼玉宇,它们似乎更眷恋这片僻静的土壤。书库独特的四方建筑,以及人烟稀罕,说是被贬官员的“冷宫”,更似是一隅世外桃源。
“哎?”柯卫卿适应了阳光的乌眸,望向前院。却惊慌不已地发现一袭龙袍的煌夜,正从门廊走入。他的身旁只有太监总管李德意,他们已然迈进书库领地。
“罪臣,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柯卫卿连书都未及放下,便跨步下台阶,在龟裂的青石板地上,扑通跪下了。
“起来罢。”煌夜语气平和。然而皇上为何会来这里,还没带侍卫,这让柯卫卿十分惶然。
“谢……皇上。”柯卫卿匆忙起身,书却掉在了地上。
“朕打扰你用功了?”煌夜只是瞟了一眼陈旧的蓝布书皮,并无太大兴趣。
“没、没有。”柯卫卿否认道。还想说什么,但又不知从何讲起。
煌夜转过身,径自迈上石阶。李德意捡起书,用眼神示意柯卫卿快跟上,柯卫卿点点头,局促地追了上去。
庞大的书库打扫得很干净,不再是以前满架积尘、蛛网漫天的样子。但到处是书,还有字画、古董,空气里也透着纸张、油墨的气味。
柯卫卿对于这里没有东西可以招待皇上而感到汗颜,因为连圈椅上也摆满了卷轴,可是煌夜似乎很清楚这边的状况,毫不犹豫地绕行过那些看似繁乱,却分类归拢的层层典籍,来到最东边——柯卫卿的床榻旁,也只有那里可以坐人了。
薄被、枕头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平时,柯卫卿躺着还算阔绰的木塌,煌夜一坐,竟显得窄一半了似的。那耀眼、霸气的金丝龙袍也与简朴的摆设格格不入。
煌夜稍稍环顾四周,他的手便摸向铺着凉席的塌边,这老楠木还算结实,只是桐油都剥落了。
柯卫卿不明所以,呆然地注视着皇上,直到皇上抬头,用深邃又犀利的黑眸回视向他。
“朕年少时,经常到这里来。”煌夜悠然地道,“通宵的看书。”
“哦……。”原来是这样,柯卫卿的容色稍缓,轻声地道,“敢问皇上,您想要什么书?臣可以帮您找到……”
喀吱。煌夜一动腰,床柱便发出一声响,但让柯卫卿猛吃惊的不是这声音,而是煌夜的眼神,那仿佛有别样深意的灼热目光,让他的下半截话都消失了。
“谁说朕是来看书的?”煌夜轻拍了拍床板,语气温婉地道,“过来。”
柯卫卿却倒吸一口凉气,脸孔都白了。别说过去,他僵直的腿压根都迈不开!
“怎么,才分开三个月,就连怎么侍寝都忘了?”煌夜似在嘲笑。
“呃?!”侍寝?柯卫卿如雷轰顶,但皇上接下来的话,更让他惶惑不安。
“还是说,你和那班绣女勾搭成奸,就忘了自己的身份?”煌夜几乎是在指责。
“绣女……勾搭?不!没有的事!”柯卫卿连连摇头,是有人在背后告状了?他去司针房讨要顶针做活,竟被说成是与绣女勾搭。
“你以为朕不会在意后宫的流言?”煌夜一笑,可是眼神依旧冰冷,“赵党的人,可是一直盯着你呢。”
果然是赵国维做的。柯卫卿不由咬住嘴唇,真是防不胜防。
然而,就在柯卫卿分神的时候,煌夜站了起来,长腿一跨,就来到他的面前。
“皇……!”柯卫卿不禁倒退,肩膀撞上书架,哐的一声,便转身往旁边逃开。
“胆子变大了么。”煌夜嗤笑一声,狂野地追了过去,把慌不择路的柯卫卿拦在了书柜与墙壁之间。
“不要……。”柯卫卿在颤抖,脊背紧紧地抵触在狭窄的死角上,求饶着,“不行……!”
“朕没有问你的意思,也没人可以违逆朕。”煌夜粗暴地揪起柯卫卿的衣领,狠狠地吻住他的嘴唇……!
月色光华如水一般,静静地笼罩着二人。
柯卫卿没有再哼哼,但是下肢痉挛似的抖动了几下。
煌夜不禁深深叹息,后宫佳丽不少,也没有一位妃子,能像柯卫卿那样让他如此沉醉!
*事已毕。此时,应该召李德意进来,伺候他们沐浴才是,可是煌夜却不想打破这份相拥的温暖以及难以形容的余韵。
如果是妃子的话,李德意还会来问,“是去,还是留?”这是宫里的规矩,并非每一位宫妃都有诞育皇子的资格。
给妃子服用秘药,以杜绝怀孕的可能,但男宠,就不会有这个麻烦。
煌夜清楚后宫的种种,不过,柯卫卿是巫雀族人,并且能怀孕的这件事,一直萦绕在他心头。
起初,他觉得很可笑,根本是无稽之谈。但是,冷静细想之后,又觉得就算柯卫卿是巫雀族人,而且能生孩子,那又怎样?不管是臣子,还是男宠,柯卫卿都无法撼动他的朝纲。
“……若能在他的肚子里,留下朕的种子,倒也是件不错的事。”那是他拥有柯卫卿的证明,煌夜倒希望有那样的事。
至于巫雀族,更不是煌夜忌惮的了。别的不说,一个差不多都消亡殆尽的种族,有何可怕的?就算他们真的存在,也就剩下柯卫卿一个人了吧?
能拥有此等稀罕的“宝物”,应是幸事呢。
当然,目前看来,巫雀的传说,不过是天方夜谭罢了。
“李德意!”煌夜宣道。
“老奴在。”李德意就像等着这一刻似的,轻推开书库沉重的殿门,快步走入,恭顺地立在书柜的阴影处。
“是何时辰?”
“回皇上,已经是子时了。”李德意小声地问,“可要奴才伺候您更衣?”
“不了。”
被云层遮挡,书库的月色显得分外黯淡,但可以听到皇上的语气里透出慵倦,“朕今晚就在此留宿。”
“……是、老奴遵旨。”李德意觉得意外,他还以为皇帝会回宫就寝。因为留宿的话,他来书库临幸柯卫卿的事,就不太好隐瞒过去了。
李德意躬身退下之后,煌夜温柔地撸着柯卫卿湿濡的长发,就依然媾和的姿势,拥着他的身子,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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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焰的太阳虽然还未升上头顶,但空气里已经有了盛夏酷热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