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赫斯特是真的在哭?
弯入一半,珍珠贝拉已然追上了咏唱的尾巴。照这个架势,在出弯的时候它们会在再次站在同一起跑线上,进行最后的角逐。
比赛的结局仍然未知。
然而,就在马儿即将出弯,贝拉即将跟咏唱平行奔跑的那一刻,空中突然响起一声惊雷,轰隆一声,大到像是天空都在咆哮。
原本观众席上不断呼喊马儿名字的观众都被吓了一跳,于是嘈杂的竞马场都安静了一瞬。
在安静的那一瞬间,我怀里的飒太却突然哭了起来。
我赶紧拍了拍小侄子的脊背,“别哭别哭,只是打雷罢了。”
飒太却像是没听到一样,哭的越发大声。
正在我手足无措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大声的尖叫跟惊呼,我顿时猛地抬头,眼睛却只来得及捕捉到珍珠贝拉超过咏唱的那一瞬间。
超过了?没事啊,这不是还有最后的直线冲刺吗,为什么叫的这么大声?
......不对劲。
在贝拉超过咏唱之后,咏唱竟然在短时间内又被剩下的马儿超过,仅仅三秒,连跑在最后的一匹马都超过了它。
不,这已经不是跑得慢的问题了,咏唱根本就没在跑。
它跑不动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小马从快跑变为慢跑,然后在草地上趔趄地走着。没走两步,它竟倒了下去。
不知道观众席上哪个人尖叫如此厉害,隔着老远的距离跟隔音玻璃,那尖叫都像是尖刀一样刺穿我的心灵,我脑子变得一片空白,眼前一阵阵发黑。
飒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从我怀里掉了下去,他摔在地上,却暂时没有人能扶一把他,因为所有人都焦急地围在我身边。一个人将我扶起来,另一个人拍我的脊背,还有一个人捧着我的脑袋对我耳朵大声喊道:“拓也?拓也?你没事吧?!”
我这才发现,我竟然不知不觉就倒在地上了。我的脚踝似乎因此扭了一下,但是我现在没有心思去理会那疼痛。我推开周围的那些人,跌跌撞撞地朝着电梯跑去。
该死,为什么要选择了顶楼的包厢?
靠近赛道的露天观众席不好吗?这样我就能快点赶到了。
我的咏唱它需要我!
但是这个时候电梯偏偏来的很慢,在一层一层地往下挪,等到再升回我这一层都不知道要猴年马月去了,于是我一把推开紧急逃生通道的大门,顺着楼梯冲下去。
等到我冲下楼,跑过竞马场宽阔的大厅,再推开门来到露天观众席的时候,比赛已经结束了,但是却没有人欢呼,竞马场陷入汹涌的嘈杂。
我一头扎进同样朝前挤着看具体事态的人群,“让让,麻烦让让!借过一下!”
不知道用了多久,我终于挤到最前面的栏杆,我不假思索地就翻了过去。
立刻就有保安冲过来阻拦我,“先生,您不可以进入赛道!”
我大吼,“我是北原拓也,大原牧场的董事。倒下的那匹马是我的!我是马主,让我过去!”
大雨迅速打湿了我的衣服,我的头发被压倒,盖住了眼睛。我看不清那几个保安是怎样面面相觑,只感觉到拦着我的手臂渐渐松开。
我立刻挣脱他们,朝着远处跑去。
咏唱它倒在了第四个弯的末尾,直线冲刺起始的地方。为了不让自己被其他高速奔跑的马撞上,它自己艰难地挪到了外道,于是就离观众席更近了。
所有人都在看着它、讨论它,相机闪光灯没有一刻停过。
我很快就跑到了它那里,这时已经有两个兽医围在它身边了。
仅仅一眼,我就崩溃地哭了出来。
咏唱它倒在了地上,它的右前腿膝盖处,一大截折断的骨头突出来暴露在空气当中,而剩下的一截还在体内。两段骨头相叠,它的右前腿那一块粗得异常可怕。
兽医扭头看了我一眼,像是猜到我的身份,连问都没有问就直接说道:“救不回来了。”
“怎么可能?!”我争执,“仅仅是外骨折,这只是看着可怕,但不是最严重的那种。之前不也有马骨折后也救回来了吗?”
兽医叹了一口气,“你看到的还不是全部,它的左腿问题更大,你上手一摸就知道,是粉碎性骨折。”
我再说不出话来。
粉碎性骨折......还是两条前腿一起伤,还是马这种大型动物。我的经验也在告诉我说,死心吧,真的没必要救了。
不是救不回来,而是一旦救下,咏唱也一辈子都走不了路了。对于一辈子都站立的马来说,这比死亡更加可怕。
还不如给它个痛快。
但是道理我虽懂,却如何忍心的下来?!
我颤颤巍巍地跪下来,平衡没把握好,一下子跌坐在咏唱身边。
它现在维持着之前倒下的姿势,两条前腿动弹不得,后腿则因为疼痛时不时抽搐。赫斯特也还没走,跪在咏唱的身后,痛哭不止。
“咴......”马儿微微仰头,额头上的白菱就贴在了我的手背上。
我却哭得更加崩溃了。
明明疼的都全身在发抖,这匹马为什么还想在试图安慰我?你平时的娇气都去哪里了?这不是我家不懂事的咏唱。
现实却不允许我哭,兽医轻轻咳了一下,说道:“药我们已经准备好了,给个话吧。”
我嘴唇抖得厉害,喉咙像是打结一样,几乎说不清话。
“你说什么?”兽医疑惑地凑近。
“打......打吧。”
兽医点点头。他朝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于是很快就有人搬来黑色的屏障,将马儿还有我们阻挡在观众的视线之外。
到了这时,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瞒不住观众了。我听见远处有不少观众跟我还有赫斯特一样,在大声哭泣。
兽医拿出了两根针剂,却被我抢去,“我来,我也是拥有行医资格的兽医。”
那人诧异地看着我,却没有说什么。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药,两管,我都很熟悉,是常用的配置。其中一管是镇静,能让马儿睡去,另一管是氯/化/钾。
氯/化/钾,kcl,一个初中化学课上很常见的名字。但谁能想到高浓度的氯/化/钾其实是能让人心脏永远停止跳动的致命药物,也是动物安乐死中,最频繁使用的药品。
我在动物诊所实习的时候,遇到救不回来的动物,很多主人最终都选择给它们安乐。同样的两管药物我无数次地打进动物体内,但谁能想到,有一天我竟然要亲手打进我手把手带大的咏唱。
咏唱也看到了那两管药,但是它并不在乎。从我从兽医手中接过再到我将针扎进它胸侧的一根血管,它全程都在眷恋地看着我,目光一刻也没有挪开。
我哽咽地说道:“别怕,咏唱,别怕,我陪着你。不痛了,喔喔不痛了我的宝贝……”
随着第一针剂被慢慢推完,咏唱看起来疲惫了很多。它很快就困的不行,却还在尽全力撑起眼皮看我。
我俯身亲吻它,“我陪着你,我没有离开,睡吧我的咏唱。”
咏唱看着我,慢慢闭上了眼睛。
我直起身来,拔开针帽,将第二管扎进它的体内。
我以为我会手抖,以为我会推不下去,但想不到真到了这个时候,我的手却稳得不像是已经好多年没有碰过针剂的人。
药物被我匀速又缓慢地推进去。
兽医全程都戴着听诊器,倾听咏唱的心跳。在药物推进去后,他听了一会,又放下听诊器用手触摸,然后再次戴上去聆听。
最后,他第二次放下了听诊器,看着我说道:“节哀。”
节个屁的哀,我惨笑,然后艰难地站起身。
就这样吧。
我转身离开,背后,我听见剩下的工作人员开始行动起来。一辆小卡车停到边上,他们试图将它搬进卡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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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泪像是在那一场大雨中流尽,后面的三天,我都表现的如往常一样,甚至工作效率比平常还高。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看我的脸色却变得越发担忧,甚至我那半退休的老爸都给我打了通电话,用恩赐的口吻说他能帮我代几天工,让我放个假随便去哪里玩两天。
搞笑,他知道我现在在做哪些项目吗?啥都不懂还好意思说代工,我当然是一口回绝了。
直到第四天,赫斯特敲响了我办公室的门。他手里抱着两个小盒子,走进来。
“这是骨灰。”他将其中一个放在我桌上,“……节哀。”
我抬眼,“连你都要跟我说节哀?”
他踌躇良久,最后低声说道:“其实那天醉酒,我恍惚好像梦到了那事,一直很犹豫要不要跟您说,但是最后觉得实在是荒谬,就没说。现在想来……早就该跟您叫停的。”
我想是没听到一样,问道:“另一个盒子是什么?”
赫斯特:“真的很抱歉……”
我不耐烦了,“另一个盒子是什么?”
“我——”赫斯特被我的表情给吓到了,但是我看到他那个窝囊样,脾气彻底点燃。我猛地站起来,背后的椅子因为动作激烈而倒下,还撞到了桌上的水杯,咖啡哗啦洒在我电脑键盘上。但这些我都没有理会。
我大吼出来:“另一个盒子是什么?!”
赫斯特吓得连忙将第二个盒子打开,“是马蹄铁!咏唱那场比赛时脚上的蹄铁!我想你可能会想留着,就要过来了。”
我冷声道:“我又不会吃了你,你结巴什么呢。东西留下,你可以走了。”
赫斯特就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放在了不会被咖啡沾到的地方,转身准备离开。
但是他都要走出门了,又犹犹豫豫地转过身。
我不耐烦道:“有什么废话一次性说完。”
赫斯特:“我就是想说……您不要自责,不是您的错,毕竟比赛前大家都很期待,这件事会发生谁都预料不到。”
“咏唱它应该不是不想提前告诉您……它只是怕您伤心。”说完,他逃也似地关上门离开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在办公室里,面对满桌的狼藉。
我慢慢收紧手指,将打开的盒子里那四块蹄铁拿出来,上面还沾着黑色的土块,来自东京竞马场的草地。
我抱着这四块蹄铁,终于痛快地哭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还是写到了......其实写这个结局我压力也很大,让大家难过,我自己也难过
但还是写了,为什么?我来解释解释。
首先,剧情是合理的。
咏唱最开始骨裂,是怎么裂的?是因为它被外来的卡车给吓到,自己撞上了栏杆
但是撞就撞了,谁小时候没有点磕磕碰碰,偏偏就咏唱它骨裂了,这说明它的骨头天生就比其他的马脆弱
这样脆弱的身体跑职业,当然是有风险的
其次,结局早有暗示。
咏唱先是掉了蹄铁,早那个时候就埋下了隐患。主角虽然有给它检查,但现代医学不是万能的,检查没事不代表真的没事
然后咏唱开始晃腿,这是它不舒服的表现,但因为动作很可爱很搞笑,并没有引起周围人的警惕。
这就像是水族馆里面的海豚微笑一样,很可爱,但是很多游客都不知道海豚微笑的弧度是天生的。所以笑并不是因为海豚开心,正相反,活在吵闹的水族馆里,每一秒对它们来说都很痛苦
第三个暗示则是贝拉的“没有结局的比赛”。我直说吧,贝拉直到退役都会全胜,只有跟咏唱的这一场比赛,它赢了,比赛却没有结局。因为咏唱永远都没有跑完比赛,没有人知道它跟贝拉到底谁更强。
最后,结局是注定的。
咏唱本身就是奇迹与人性的结合。
以它的条件是不可能在现实中跑比赛的,因为长短腿实在是太严重了,完全就是残疾。
而且,咏唱的性格也不一般。它很小就异常聪慧,懂得骗人,懂得争宠吃醋,甚至心机地知道要怎么在喜欢的人面前示弱并且表现出最讨人喜欢的一面
真实的马……没这么聪明啦
所以,当大家总能从其他马身上看到现实中某匹名马的影子的时候,只有咏唱它没有任何原型。
它是仅仅存在于这本小说中的奇迹与灵性之马。
这样的马它不会像其他马一样随着年龄衰弱,最后以任何不体面的形象去世。它永远都会以最耀眼的姿态活跃在赛场上,成为人们心中永不褪色的梦之马
以上就是我对咏唱这匹马的理解
所以,这章所写的是我认为最适合它的结局了
咏唱也陪大家度过了这么多章,现在跟它说声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