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掌心的触感却让我一惊。
布朗尼......在发抖?
我立刻探过去,发现是真的,布朗尼真的在颤抖。
再低头,就看见布朗尼棕色的大眼睛在一刻不停地盯着我,里面似是有泪水。
我怎么忍心看到我心爱多年的马儿变成这副模样!看到它难过,我顿时也难过到无以复加,像是那溺水的人,感觉肺部不论如何扩张也吸不进氧气,只能感觉到胸腔逐渐缩紧,变得疼痛起来。
我长吟,“布朗尼,我的布朗尼,到底发生什么了?”
布朗尼低低地呜了一声,眼睛一眨,泪水竟真的落了下来,沾湿了我的衣领。它拼命地将自己送进我怀里,像是受了极大委屈的小孩终于等到家长,只要被我抱紧就能驱散它的恐惧。
我只好收拢手臂,将它紧紧抱在怀里。
抱了将近十分钟,布朗尼才终于停止了颤抖。
它微微一动,我便松开它,看它将头抬起,与我视线平行。我将手掌贴在它的额头上,用不能再轻的声音问道:“我的布朗尼,告诉爸爸,怎么了?
布朗尼先是亲密地蹭了蹭我的手掌,然后踏前一步,越过我的肩膀,看向外面。我瞥了一眼旁边还在目瞪口呆的员工,他们顿时一个激灵,替我解开两侧拴着布朗尼的锁链,又帮我打开马房的门。
我便顺着布朗尼的心意,牵它朝外面的走去。
我们走到阳光下,布朗尼果然就放松了很多。
身后,员工们也带着小马驹出来了,然而布朗尼眼角刚瞥见它,就立刻跳开了,一点都不肯让小马靠近。
我给员工们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带着小马去别的地方玩耍,然后自己牵着布朗尼随意挑了条林荫小道走着。
现在是放牧时间,倒不是我不想让布朗尼去草场,只是那边其他的母马跟小马们也都在,不太确定布朗尼是否想要见到其他的小马。
小马远离后,布朗尼的姿态才真的轻松下来。它像是回到了过去,总是想要将头探过来撒娇,一双眼睛深情地盯着我。
我想到当年送它去东京参加大哥大嫂的婚礼时的场景。那时布朗尼还未完全克服幽闭恐惧,一路上都将头探进我们特地为它凿开的洞里,也是这么看着我,仿佛能从我身上汲取到力量。
我就这样带着布朗尼悠悠闲闲地散步,也没有刻意去关注它,只是在它伸头过来时捏捏它的耳朵。
布朗尼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好,最后甚至踢踢踏踏地跳起了小碎步。
唔,还以为生产后性格就完全变了呢,原来还是当年那个活泼甜美的姑娘。
我看得好笑,又不由得思考,布朗尼完全不是因为从前那样想要奔跑才变得暴躁。从小马离开后就变得开心的表现来看,它的所有压力都来自于小马。
只是布朗尼看起来也不是完全讨厌小马,毕竟马儿生下来后,布朗尼也是照顾了一个多月的。根据员工的说词,布朗尼的压力是在逐渐增长,直到前两天终于撑不下去后,才完全弃养小马。
但这让布朗尼弃养的压力从何而来,我们却并不知道。
我想了很多可能的原因,但是又一一否定掉。
不知不觉,我带着布朗尼就走了大半个小时。我们绕了牧场大半圈,现在正好朝着大门口的方向走。
我远远看到牧场门口有好几个人在交涉,便停住了脚步。
布朗尼现在的情绪才刚刚好一点,我怕一下子靠近太多人会让它重新变得紧张。
我们就这样停了下来,远远看着那几个人谈话。那些人还牵着一匹母马,旁边站着母马的孩子。
没过一会,其中一个人突然朝远处另一个方向招手,并且大喊:“时间快到了,出发吧——”
嗯?我有点好奇,什么时间快到了?
我就听见了隐约的引擎发动声,然后我就看见有一辆卡车开过来,停在那些人面前。
我恍然大悟,是了,现在都三月份了,又一年配种季开始。这些人一定是准备把母马送到种马所在的牧场,然后在那边进行受孕。
我的精力一瞬间集中在了那匹被牵上卡车的母马,于是就忽略了身边的动静。等到我回过神来,耳旁是一声凄厉的嘶鸣,然后我就差点被手里的缰绳拽着倒到地上。
“布朗尼?!”我吃惊地扭头。
在我即将摔倒的时候,布朗尼就已经停止了后退,用胸膛接住我。但看得出来它是强行忍住的,因为它全身颤抖得厉害,比之前在马房还要厉害无数倍,而它也在盯着那辆卡车,眼底盛满恐惧。
那双眼睛里的恐惧实在是太多了,仅仅一眼,就让我怔愣。
远处,那匹母马跟小马都被人推上了卡车。砰砰两声,卡车门关上,落了锁,然后,车就载着马儿慢腾腾地朝出口开去。
我看看远离的卡车,又看看仍然全身紧绷的布朗尼。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了当初买下布朗尼之前,我在拍卖会给出的档案信息上读到的关于布朗尼的资料:
【此马的母亲在前去受孕的路上颈部骨折,被安乐死,从此此马便开始抗拒狭窄空间。训练两年仍旧无法通过入闸考试,选择退役。】
是这样啊......
当初布朗尼克服入闸,我还以为它那时就忘却了这段经历的。
原来没有。
原来它也不是故意想要放弃自己的孩子的,它只是很害怕,害怕自己会重复母亲的悲剧。